仲秋节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温柔地洒在薇澜的眼睑上。
她睫羽微颤,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清明的平静。
今日不同往日,王爷开了恩典,允她不必等到宫宴结束,今日便可先行返回侯府。
早在几日前她就已经开始准备了,王爷对她的好她都记着;这份恩典也是实打实的。这样她就能同母亲至少待一晚了。
想到能早些见到母亲,她心中便漾开波澜,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思绪压下。
梳洗妥当,“选这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的苏锦长裙的吧”,薇澜指了指。
“小主,奴婢觉得这身绯色长裙也不错。”
薇澜笑笑,并没有反驳青蕊的话,“这件是不错。”
“不过,我是要回侯府的,这件既不失礼,也不会过于扎眼。”薇澜看向瑞露,瑞露会明白她的,所以这次回侯府她还是带的瑞露。
“你这丫头,快点按照小主吩咐的主,等我和小主离开了,你可要守好我们荷妃馆。”瑞露吩咐道。
“瑞露姐姐放心,我定会和竹月姐姐她们守好的。”青蕊娇憨道。
惹得薇澜两人既觉这丫头可爱,又开心。
一切准备妥当,薇澜带着瑞露来到了王府侧门处预备车马的地方。
想来是王爷亲自安排,三辆规制不同的马车等候在此。最前那辆八宝珠璎、奢华非凡的,想来是王爷和王妃的车架,今儿是仲秋宫晏,其意义不言而喻,王爷在怎么不喜王妃,两人为表亲昵也是要同坐一俩马车的。
其后一辆略次一筹但依旧显贵的,薇澜自认为不是她的,秀眉皱起,一时间猜测着到底是谁乘坐。
未过多久,薇澜便猜到了人选,虽然有些疑惑,但薇澜还是接受了这样的猜想。
不是郑侧妃就是拓侧妃,但显然更是后者。连王爷都能容忍她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再后面一辆,虽也精致,但气势上弱了几分,这便是为她准备的吧。
薇澜自嘲一笑,王爷就是再宠她也不会为她坏了等级尊卑。这顶马车正好符合她的身份。说到底还是不够得宠罢了。
她甫一站定,便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钉在自己身上。
拓侧妃正由她身边的琥珀扶着,仪态万方地走来,准备登上自己的马车。
骤然看见薇澜也在此处,她脚步一顿,那双惯会伪装的温婉眼眸里,瞬间闪过难以置信,随即被浓浓的嫉恨填满。
按制,宫宴唯有亲王、亲王妃及侧妃方可参加。一般情况下,为表夫妻情深,甚至连侧妃都不带。
她这次能够出席是因为她的母家和皇后的旨意。
宋薇澜一个夫人,竟也出现在此?
难道王爷……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股酸意直冲头顶。
再嫁入王府前她就知道王爷带着宋薇澜出席过一次宫晏,可那次的宫晏比之仲秋宫晏算是小的了。
而且那次还是因为宋若葶借口生病她才有了机会。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依旧柔婉,却带着尖细的刺儿:“多日不见澜妹妹,以为妹妹龟缩在自己院里,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拓侧妃都有脸面出来,妹妹我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不能出来的?”
拓侧妃虽然气恼薇澜,可她眼下更想知道,宋薇澜这到底是要去干嘛。
“莫非……王爷特许妹妹一同入宫赴宴?真是好大的恩宠啊。”
薇澜心中冷笑,面上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给侧妃请安。”
薇澜直起身子,面色从容的开口,“侧妃误会了,妾身并非前往宫宴。”
拓侧妃柳眉一挑,显然不信,正待再刺几句,另一个声音却插了进来。
是王妃,她穿着正红的宫装发间钗着八尾凤簪,正缓缓走来。
“拓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盼着王爷坏了规矩似的。”
宋若葶扶着黄嬷嬷的手,缓步而来,目光在拓侧妃脸上一扫,最后落在薇澜身上。
她的唇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薇澜妹妹能来这儿,自然有她的道理。拓侧妃何时也学着那起子小人,开始捕风捉影、酸言酸语了?”
“本妃可是记得妹妹是一贯的温婉可人,那气度又怎会像个酸言妒妇。若是让王爷看到了,可就不喜欢了。”
薇澜立刻心领神会,王妃这是要借她敲打拓侧妃,顺便彰显她正室的权威。
“王妃还是想想自己吧,王爷到底是事务繁忙,就连去王妃那的功夫都没有。”拓侧妃毫不相让的回讽着。
“哼!本妃当然和王爷戮力同心,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自然得操劳,不像妹妹一般连个院里的人都管不好。”
“若论宠爱,王爷还是更愿意去薇澜院里待着。拓侧妃有时间了可以好好向薇澜请教一番。”
“至于如何管院里的下人,拓侧妃若是气不足,本妃可以代劳。”
“薇澜,你觉得本妃说的可对?”
但她可不想被自己这个心机多的嫡姐当成长矛使。
立刻微微垂首,声音清晰:“王妃说的自然在理。不过侧妃想多了,妾身并非前往宫宴,而是蒙王爷恩典,特许今日便可启程回侯府探望长辈。”
“故而在此等候车驾。”
此言一出,宋若葶和拓侧妃同时一怔。
回侯府?
宋若葶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快。
她知道宋薇澜是要回侯府的,她去自己院里回禀过今日要回去。
可那也得宫晏结束,自己回王府她才能回去。
眼下她能站在这,那只有王爷王爷发话。
王爷竟允了她提前回府?
这般体贴,竟未事先与她通个气。
但旋即,她看到拓侧妃那瞬间变得难看却又强自压抑的脸色,那点不快立刻被一种压倒对手的快意所取代。
是啊,薇澜回的是她们共同的娘家临安侯府。
这岂不是在向拓侧妃宣告,谁才是真正与王府休戚相关的“自己人”?
今日她不想同宋薇澜一般见识。
宋若葶瞬间变脸,端起长姐的架势。
语气变得关切又略带遗憾:“王爷体贴,也是你的孝心。”
“本想与你一同回去给父亲和母亲请安,奈何府中事务繁杂,宫宴归来还需打理,一时竟抽不开身。”
“你回去正好,定要替我好生向父亲和母亲问安,说说我在王府一切皆好,让她切勿挂念。”
薇澜从善如流,配合地演出姐妹情深:“妾身谨记王妃吩咐。定会将王妃的孝心与挂念一一转达父亲和母亲。”
“王妃主持中馈,辛苦劳碌,也请务必保重玉体。”
两人一唱一和,俨然一副嫡庶和睦、共同念家的温馨场面。
拓侧妃站在一旁,只觉得眼前一幕无比刺眼。
她们一个是王妃,一个是得宠且能与王妃“同气连枝”的夫人,共享着回“娘家”的特权,而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她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再也维持不住那温婉假面,冷冷哼了一声,一句话也未再说。
猛地转身,几乎是拽着裙摆踏上了自己的马车,车帘被她甩得啪啦作响。
宋若葶瞧着那晃动的车帘,想象着拓侧妃在内气急败坏的模样,唇角抑制不住地得意勾起。
这时,顾玄泽也到了。
他身着亲王常服,身姿挺拔,威仪天成。目光扫过场间,自然落在薇澜身上。
“都准备好了?”他声音低沉,走向薇澜。
“回王爷,都准备妥当了。”薇澜敛衽行礼。
靖王点了点头,语气较平日温和些许:“回去代本王问好。路上小心,有什么事尽管差人来禀告。”言语间,流露出自然的关切。
这自然而然的关切,一时间却像针刺了宋若葶一下。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纵然是同宋薇澜合作,纵然是利用,亲眼见到丈夫对别的女人流露关心,依旧让她心口发堵。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庶妹。
“王爷。”她出声,打断那碍眼的画面,声音依旧维持着端庄。
“时辰不早,该启程了,以免误了宫宴。”
靖王看了她一眼,淡淡颔首,末了又对薇澜道:“去吧。”
宋若葶不再看薇澜,转身也登上了马车,背影略显冷硬。
薇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只觉得有些好笑。
这王府里的每个人,都戴着厚厚的面具,演着各自的角色,王爷的恩宠,王妃的权势,拓侧妃的野心,还有自己的求生与挣扎,交织成一张巨大而虚伪的网。
她不愿再多生事端,恭顺地福礼:“恭送王爷,王妃,侧妃。”
靖王转身登上最前方那辆华丽的马车。
车夫扬鞭,薇澜起身。
看着两辆代表着王府权势的马车相继驶离,蹄声哒哒,车轮辚辚,向着宫中方向而去。
直到那车队消失在长街尽头,薇澜摆了摆手绢,轻轻吐出一口气。
“小主,我们也走吧。”琥珀轻声提醒。
薇澜点点头,搭着琥珀的手,登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驶向与皇宫相反的、临安侯府的方向。
车帘垂下,隔开了王府的喧嚣与算计,薇澜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心中并无多少归家的欣喜,反而是一片沉寂的思量。
侯府,又何尝不是令一张网。只是眼下,在瑞露烹煮花茶的间隙,她能够享受这份宁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