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临安侯府侧门停下，远不如正门气派，却也打扫得干净。
薇澜勾起一抹冷笑，除了自己那位嫡母陆氏，还有谁会这么安排。
她是让她这个庶女知道，就算有王爷的宠爱，她也比不上她的王妃女儿。
早有管事的带着几个仆妇候在门口，见薇澜下车，纷纷上前行礼问安，态度恭敬，却也透着几分疏离的程式化。
这便让人挑不出理来。
陆氏这是怕她背后向王爷嚼舌头根呢。
她可没这闲情逸致。
不过，陆氏这做事既恶心人又不给人留把柄倒是值得她一学。
“给夫人请安。”
薇澜淡淡颔首，目光掠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她记得清清楚楚，宋若葶以靖王妃身份归宁时，是何等风光。
父亲临安侯与嫡母亲自率领合府仆从，大开中门，迎出府外，鞭炮锣鼓喧天，那份热闹与尊荣，几乎照亮了整条街巷
眼下自己归来，虽也有管事迎接，但这阵仗与气氛，已是天壤之别。
他们此刻的恭敬，并非冲着她宋薇澜本人，而是她身上“靖王夫人”的位分和标签，以及她背后所代表的、与王府的联系。
“起来吧。”
薇澜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父亲可在府中？”
“母亲可安好？”
即便她再不情愿，为着礼数也得问陆氏安。
“回二小姐的话，侯爷正在书房等候。”管事躬身回答。
“侯夫人说了，二小姐舟车劳顿，不用去拜见她了。”
薇澜颔首，心中也乐得如此。左右她同自己这个嫡母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示意瑞露将礼给了管事。
“既是母亲体恤，就有劳嬷嬷将礼带给母亲吧。”
管事接过礼退下后，薇澜对着旁的说，“带路吧。”
薇澜随着管事穿过熟悉的回廊庭院，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对于这位父亲，她早已不抱任何温情期待。
他是临安侯府的当家人，一切以家族利益为先。对自己这个庶女怕是所谓的亲情都没有。
当初将她这个庶女送去王府为宋若葶固宠，便是他的决定。想来连丝毫权衡都没有，眼中只有利益。
如今她似乎“得用”了，他自然愿意施舍几分“满意”和“看重”。
书房内，临安侯果然正襟危坐，手边一盏清茶，似是专程等候。
“女儿给父亲请安。”薇澜敛衽行礼，姿态标准，无可指摘。
临安侯放下茶盏，打量着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回来了。在王府一切可好？王爷与若葶待你如何？”
“劳父亲挂心，女儿一切安好。”
“王爷宽和，姐姐亦多有照拂。”薇澜垂眸，说着双方心知肚明的场面话。
“嗯，那就好。”临安侯满意地点点头。
“你能在王府立足，为王爷开枝散叶，为王妃分忧，便是尽了你的本分，也是为我侯府争光。”
“听闻王爷一直以来颇看重你，这是你的福气，也要谨记身份，恪守本分，不可骄纵。”
“你姐姐身子不大好，少不得你为靖王开枝散叶。若是有需要的只管开口。”
“王爷虽是咱们临安侯府的翁婿，可君臣有别，若想稳定坐稳位子，就得有价值。”
听到这句价值，薇澜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薇澜敷衍的应了声，问道：“父亲，怎么不见翊和？”
临安侯没想到她突然这样问，但也没有隐瞒。
“他去了北郡，投身军营。”
薇澜捏着帕子又紧了几分，“父亲明知边境北郡一带近来多外敌袭扰，为何还让翊和去那？”
“自我去了王府，姨娘膝下就只有翊和，父亲怎能让那么危险的地方。”
面对薇澜的问询，临安侯显然不悦，但也碍于薇澜现在的身份，只说道：“这是他的选择，你身为靖王后宅，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
“他身后我临安侯的子嗣，为了侯府理应如此。”
手中帕子的一角被薇澜又手指捻的不成样子。
她知临安侯对待她和翊和从来都是利益当先，可眼下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的气愤。
她的大哥，也就是陆氏的儿子，被临安侯如珠如玉的送到白鹿书院修习。
同为宋家子嗣，翊和启蒙不仅晚，为了博前程，身为侯府子嗣也要去边境。
一想到这薇澜就格外愤慨，总有一天她们会脱离临安侯府！
她也知自己人微言轻，眼下争执无疑是以卵击石。
她可以和临安侯撕破脸皮，可府中还有母亲。
“女儿谨遵父亲教诲。”薇澜温顺应答。
父女二人又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王府和侯府的近况，言语间充斥着礼貌的疏离和利益的考量。
一盏茶未尽，薇澜便适时告退：“父亲政务繁忙，女儿不敢多扰。想去给姨娘请安。”
临安侯自然无甚挽留，只挥挥手：“去吧。容氏也时常念着你。”
薇澜再次行礼，退出了书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轻轻吁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与父亲这片刻的虚与委蛇，竟比在王府应对拓侧妃更令人疲惫。
她不再耽搁，加快脚步，朝着后院母亲所居的“晚香堂”走去。
心中那点真正的归家之情，此刻才急切地涌动起来。母亲的信中字字牵挂，她早已归心似箭。
侯府后院路径曲折，她心中急切，拐过一处假山时，未及看清前方，冷不防与一个正从另一头走来的身影撞了个正着。
“哎哟！”对方一声低呼，向后踉跄了一步。
薇澜也被撞得肩膀一痛，连忙稳住身形，定睛看去。
那是一位装扮精致的年轻妇人，云鬓珠钗，衣着料子华贵，颜色却稍显娇艳，并非侯府中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位女眷。
那妇人身后跟着一个眉眼伶俐的丫鬟。
那丫鬟见主子被撞，立刻竖起了眉毛，厉声斥道：“哪里来的毛躁丫头！竟敢冲撞我们夫人！还不快赔罪！”
薇澜一怔，“夫人”？侯府中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夫人”？
她迅速打量对方，见其衣着虽华美，气度却略显轻浮，而且这府中又有几个人胆敢称为夫人。
这女子眉眼间带着一股被娇养又隐隐不安分的意味，再结合母亲信中隐约的提及……
她立刻明白了过来。
这想必就是父亲新纳的那位，由外室“转正”的姨娘了。
只是，也未免太过张狂，竟然敢自称夫人。
薇澜当即收敛神色，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平辈相见之礼，声音清晰而不失礼数：“方才行走匆忙，未看清路径，冲撞了，实乃薇澜之过，还请勿怪。”
她并未直接表明身份，只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女子倒不似身边的侍婢，虽然被撞得有些恼，但见薇澜衣着不俗、气度沉静，正暗自猜测是府中哪位小姐，忽闻“薇澜”二字，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和异色。
她自然是知道宋薇澜的。侯府庶女，如今在靖王府位列四夫人之一。
面前的人迅速的转着眼珠子，并指责着自己身边的丫鬟，“大惊小怪什么呢。”
她脸上的薄怒立刻消散，转而堆起了颇为热络的笑容，甚至伸手虚扶了薇澜一下：“这位便是从靖王府归来的二小姐吧。”
“刚才只是意外，快别多礼，原是我没注意，不怪你，不怪你。”
“敢问如何称呼？”瑞露问道。
“二小姐便称我为贺姨吧。”
薇澜愣了一下，这事哪门子称呼。她既然是临安侯府的妾室，除了陆氏之外，都是称为姨娘的。
她倒好，却是省下了最后一字。虽有一字之别，意思确实大相径庭。
贺氏制止了还想说话的丫鬟，态度转变之快，近乎殷勤：“二小姐这是刚从王府回来？可是要去见容姨娘？她若是知道姑娘回来了，不知该多高兴呢！”
薇澜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正是要去给姨娘请安。贺姨这是要往哪里去？”
“不过是随意走走逛逛，熟悉熟悉园子。”
贺氏笑道，“二小姐快去吧，别让容姨娘久等了。咱们日后同在府中，说话的时候还多着呢。”
“贺姨说的是。”
薇澜微微颔首，“那薇澜先行一步。”
“二小姐请便。”
薇澜再次点头致意，绕过她，继续朝着晚香堂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贺氏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看着薇澜挺直纤细的背影，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难辨，低声对身边的丫鬟嘀咕了一句：“瞧着倒是个沉静的……”
薇澜却无心理会这位新人的心思，母亲自会告诉她的。
瑞露陪在薇澜一旁，看着自家小主的脸色从出了书房就不好，开解道：“小主，马上就见到姨娘了。小主开心些。”
薇澜点点头，认为有理，“你说的对。”
她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穿过最后一道月洞门，熟悉的“晚香堂”匾额映入眼帘。
院门开着，一个小丫鬟正拿着扫帚在清扫落叶，抬头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扔下扫帚就往里跑：“姨娘！姨娘！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
薇澜眼眶一热，快步跨进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