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离去时那决绝而沉重的背影,如同投入薇澜心湖的一块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惊涛骇浪般的担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全然信任与托付的震撼。
她最终失魂落魄地回到荷妃馆。
外间的喧嚣与内心的恐慌似乎都被隔绝在外,室内只剩下她急促的心跳和指尖冰凉的触感。
她缓缓摊开手掌,那枚碧玉通透的令牌静静躺在掌心,温润的玉质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这是刚才在书房,王爷紧紧握住她手时,悄然塞入她手中的。
触手生温,上面精细地雕刻着蟠龙纹样,那是亲王乃至更高身份才能使用的纹饰,代表着无上的权力和一条在万不得已时,可以保全性命的退路。
薇澜的目光凝滞在这枚玉牌上,心绪翻涌,如同奔腾的江河。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一个慵懒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的地毯上。
王爷将她揽在怀中,把玩着她的发丝,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若有一日,风云突变,京城大乱,本王会给你一件信物。拿着它,去城南的‘积善堂’,自会有人护你周全,送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时的她,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只当这是情人间的玩笑话,或是上位者一时兴起的试探。
她甚至娇嗔地回了一句:“王爷尽会说笑,妾身能去哪儿?”
“离了王爷,妾身哪儿都不去。”
换来的是他低沉愉悦的笑声和更紧的拥抱。
可如今,戏言成真。
他真的将这枚象征着最后生机与退路的令牌,交给了她。
在她最惊慌无助的时刻,他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没有空泛的承诺,而是给了她最实际也最沉重的保障。
薇澜的心乱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这王府中,谨守本分,曲意承欢,努力生存,不过是为了护住娘亲,为了给自己和弟弟谋一个更好的未来。
她对王爷,有敬畏,有依赖,或许也有些许被宠爱的虚荣与欢喜。
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心,不敢全然投入,生怕哪一日恩宠不再,从云端跌落,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以为,她只要做好一个妻妾该做的,便已是尽了本分。
可此刻,握着这枚还残留着他掌心温度的玉牌,她才发现,自己那看似坚固的心防,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那个男人悄无声息地瓦解。
他并非只是贪恋她的美色与温顺,他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上,甚至在可能危及自身的关键时刻,为她谋好了退路。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保护,远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也更让她心痛。
从初入王府时的战战兢兢,到后来被宋若葶打压、杜氏仇视,被拓侧妃刁难的种种委屈,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枚小小的玉牌所蕴含的情意冲刷、抚平。
她不是他可有可无的玩物,是他危难时仍会记挂的人。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碧绿的玉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薇澜终是红着眼眶,紧紧攥住了那枚玉牌。
她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用力擦去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瑞露。”薇澜示意她。
只见瑞露走到内室一处隐蔽的柜子前,打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袱。
“去将竹影她们叫过来吧。”她声音平静。
四人鱼贯而入围着她,脸上都带着不安。
薇澜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五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衣物,颜色灰扑扑的。
衣服的样式是最寻常不过的平民百姓打扮,甚至有些陈旧,与王府的锦绣华服天差地别。
“把这些衣服换上。”
薇澜指着那些衣物,“这是我早就让瑞露悄悄备下的。换上之后,拿着我给你们准备的银钱和路引,立刻离开王府,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四人闻言,俱是一惊,面面相觑。
竹月下意识地拿起一套衣服,又看了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薇澜,迟疑道:“小主,您不换吗?这里准备了五套啊。”
薇澜看着那套明显属于她的粗布衣裙,缓缓摇了摇头。
目光扫过眼前四张年轻而带着疑惑的脸庞,声音清晰而决绝:“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等王爷回来。”
“小主!”
瑞露第一个惊呼出声,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抓住薇澜的裙摆,声音带着哭腔,“您不走,奴婢也不走!
奴婢家中早已无人,从小就跟在您身边,您就是奴婢唯一的亲人;您在哪,奴婢就在哪;是生是死,奴婢都陪着您!”
薇澜心中一震,看着瑞露泪流满面的脸,喉头哽咽。
竹月和竹影对视一眼,也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挣扎,但最终,她们也齐齐跪了下来。
竹月咬着唇,低声道:“小主,奴婢们就算出去了,举目无亲,又能干什么呢?只怕活得更艰难,还不如留在小主身边,是福是祸,我们都认了!”
竹影也用力点头:“是啊小主,我们不怕!”
最后是青蕊,她倒是没跪,反而走上前一步,拿起那套属于自己的粗布衣服掂量了一下,皱了皱小鼻子,随即又放下。
脸上露出一个看似轻松却带着坚定的调皮笑容:“主子,您就别赶我们走啦!
我这还等着伺候未来的皇后娘娘呢!
这么大的富贵,我可舍不得丢下!
再说了,我这身医术,留在您身边,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呢!我才不走!”
看着眼前这四个放弃生路、执意要陪她共渡难关的侍女,薇澜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她何德何能,能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境地,得到她们如此赤诚的忠心?
“你们何必如此?”
薇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下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不是表忠心的时候。
你们现在离开,还能有一条活路。若我能侥幸活着,他日定会派人寻你们回来。
若我不幸殒命,你们替我好好活着,逢年过节,给我烧点纸钱,也就是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了。”
她的话说得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她不愿她们做无谓的牺牲。
然而,四人态度坚决。
瑞露紧紧抱着她的腿不肯松手,竹月竹影目光坚定,青蕊更是插科打诨,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凝重的气氛。
薇澜看着她们,一颗被恐惧和不安充斥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暖的泉水。
在这冰冷的王府,在这未知的凶险前,她不是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亲手将瑞露扶起,又示意竹月竹影起身。
目光一一扫过她们年轻而坚定的脸庞,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千斤的重量:
“好。”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煽情的话,但主仆五人之间,一种超越生死的信任与羁绊,已在无声中牢牢凝结。
她们放弃了逃离的机会,选择与她共同留守在这座可能即将迎来狂风暴雨的王府荷妃馆,等待着未知的、或许是最终的结局。
薇澜将那块碧玉令牌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这不仅是他给她的退路,此刻更成了她必须坚持下去的信念。
她望向宫中方向,心中默念:王爷,您一定要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