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靖王府,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伯府丧事的肃穆与悲凉。
薇澜没有先回荷妃馆,而是径直去了兰亭院。
心中那份因死亡而产生的复杂情绪,以及对宋若葶此刻状态的担忧,驱使着她想去看看。
当然,她手中还有这个紫檀盒子,这是宋若葶的东西。
兰亭院依旧被一种无形的孤寂笼罩着。
院中的秋色更深,落叶堆积在角落,无人细心打扫,透着一股被遗忘的萧索。
守门的婆子见是她,默默行礼放行。
踏入内院,眼前的景象让薇澜脚步一顿,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宋若葶穿着一身粗糙的素白孝服,未施脂粉,长发只用一根最简单的白布条松松束在脑后,跪在庭院中央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她背对着院门,身形单薄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挺直的脊背却带着一种固执的倔强。
她正朝着临安伯府的方向跪着,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
没有哭声,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无声的悲恸,在寂寥的庭院里弥漫开来。
她在祭奠陆氏。
祭奠那个给予她生命、将她推入深渊、却也最终为她豁出一切的母亲。
薇澜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跪伏的背影。
她想起了娘亲告诉她陆氏最后的疯狂与决绝,想起了娘亲所说陆氏至死都念着要保全宋谨和宋若葶的执念。
恨吗?
自然是恨的。
陆氏对她们母女的打压算计历历在目。
可在此刻,看着宋若葶这身刺目的缟素和那孤绝的背影,薇澜心中竟也生出了难以言喻的酸楚。
终究,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只有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
良久,宋若葶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微微塌陷下去,但她依旧没有回头,声音沙哑而冰冷地打破了寂静:“你来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不是说,不用再来了吗?”
薇澜走上前,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没有回答宋若葶的问题,只是从袖中取出那个小巧却沉重的锦囊,轻轻放在宋若葶身旁的地上。
“这是夫人临终前,让我转交给你的。”薇澜的声音很轻。
这一次,宋若葶没有像上次那样激烈地拒绝。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目光低垂,落在那个紫檀盒子上,久久没有动作。
沉闷而压抑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她们之间,横亘着恩怨纠葛、生死离别,早已不是简单几句言语能够说清楚的。
薇澜看着她沉默的背影,知道此刻任何安慰或劝解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再说,转身悄然离开了兰亭院。
将那一方庭院,和庭院中那个被巨大悲伤与复杂情绪淹没的女子,留给了她自己。
也许,眼下她能够拥有的只有这份安宁了。
回到荷妃馆,薇澜的心情并未轻松多少。
宋若葶那身素缟和沉默跪拜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
连同着伯府近日发生的种种血腥与阴谋,让她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她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怔怔出神。
然而,王府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就在薇澜沉浸在这种低迷情绪中不过个把时辰,前院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紧接着,瑞露脚步匆匆、脸色发白地进来禀报:“小主!”
“前院传来消息,说是宫里来了急旨,说陛下突然龙体欠安,病势沉重,急召咱们王爷入宫侍疾!”
薇澜闻言,霍然起身,手中的茶盏差点被扫落在地上!
心中的不安如同潮水般瞬间汹涌而至,将她淹没。
陛下病重?
急召王爷侍疾?
这消息太过突然,也太过骇人!
陛下年事已高,近来身体确有不豫传闻,但谁也没想到会突然严重到需要急召皇子入宫侍疾的地步!
这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陛下可能危在旦夕!
薇澜随即又安慰着自己,从前,王爷也是被召入宫中侍过疾的。
说不定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薇澜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立储风波未平,陛下若此时有个三长两短,朝堂必将大乱!
宫中的皇子和各方势力恐怕都会蠢蠢欲动。
王爷此去,名为侍疾,实则可能一步踏入最凶险的权力漩涡中心。
宫中情况不明,若有奸人作祟,或是其他皇子趁机发难……
她不敢再想下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
薇澜的脑中突然蹦出来这句话。
权力的巅峰之路,从来都是由鲜血和白骨铺就的。王爷此去,若是成功,便是踏上九五至尊的通天之路。
若是失败……那后果不堪设想!不仅王爷自身难保,她们这些王府内眷,也必将随之坠入万丈深渊。
她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现实来临时,又是另一番感觉。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薇澜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再也坐不住了,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数,提起裙摆便急匆匆地向前院书房奔去。
靖王显然也已经接到了旨意,正在书房内快速交代景目一些事情。
他换上了一身较为庄重的常服,神色凝重,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但更多的是一种临大事的沉稳和决断。
见到薇澜一脸惊慌、步履匆忙地闯进来,靖王微微一愣,随即对景目使了个眼色,景目会意,立刻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王爷!”薇澜也顾不得行礼,几步冲到靖王面前,抓住他的衣袖。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带着颤音,“宫里来消息说陛下……您真的要进宫去吗?”
“会不会有危险?”
靖王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担忧的娇颜,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惊惶,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反手握住她冰凉微颤的手,用力握了握,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
“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父皇病重,召儿臣侍疾,是为人子的本分,也是臣子的责任。”
“可是……”薇澜还想说什么,却被靖王用手指轻轻按住了嘴唇。
他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她的倒影,嘴角努力扬起一个让她安心的弧度,尽管那弧度带着沉重:“放心,宫中自有规矩法度,本王也不是毫无准备之人。”
“你且在府中安心待着,约束好后院,莫要生出什么事端。”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等本王回来。”
“等本王回来。”这五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带着承诺的份量。
薇澜仰头望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此事关乎国本,关乎王爷的抱负和命运,绝非她一个深宅妇人能够阻拦或改变的。
她所能做的,只有相信他,等待他。
她只能紧紧回握住他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水光氤氲,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落下。
那眼神里充满了不舍、担忧,以及一种无声的、将他视为唯一倚靠的祈盼。
靖王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亦是不舍,但他深知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本王会带着云卿一同前去。”
薇澜知道,王爷这样对她说是在给自己安慰。
他最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毅然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薇澜追到书房门口,看着他那挺拔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的背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通往王府大门的重重院落之外。
她扶着门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秋风卷起落叶,带来深重的寒意。
心中的不安如同这逐渐浓重的夜色,将她紧紧包裹。
王爷这一去,是凶是吉?
这巍峨的靖王府,这看似平静的后院,又将迎来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此刻起,她必须更加警醒,更加坚强。为了自己,为了母亲和弟弟,也为了那个让她等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