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兽炉里吐出袅袅青烟,香气沉静雍容,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气氛。
顾玄泽坐在下首的紫檀木椅上,将废黜宋若葶的决定禀明了皇后。
皇后身着常服,指尖轻轻拨动着腕间的碧玉念珠,听完儿子的陈述,她沉默了片刻,凤眸中掠过凝重。
“泽儿,你的心情,母后明白。”
皇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与忧虑,“宋氏德行有亏,不堪为正妃,废黜是迟早的事。”
“但眼下并非最佳时机。”
她抬眼看向儿子,目光锐利:“立储风波未平,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盯着靖王府。”
“此刻骤然废妃,难免惹来非议,授人以柄。那些言官的折子,怕是立刻就要堆满你父皇的御案。”
“治家不严、德行有亏的帽子扣下来,于你大业不利。”
“还有那些追随你的老臣,在这个节骨眼上,难免有些风声鹤唳。”
靖王眉头微蹙,他何尝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沉声道:“母后所言,儿臣岂会不知?”
“只是,一想到此等毒妇曾为儿臣正妃,甚至若他日儿臣侥幸得登大宝,难道真要让她母仪天下?”
“届时再行废立,动摇国本,非社稷之福。国母之废,远比一个亲王正妃要艰难百倍。”
他话语中的决绝与远虑让皇后微微动容。
她深知儿子说得在理。
作为皇后,她本就不喜这个儿媳,不过看在她身边的人能够有孕的份上没有对她动手。
眼下,她心心念念的皇孙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有了!
从消息传到她耳中时,气的她砸了手边的琉璃盏。
皇上迟迟不立太子,无非是顾虑泽儿膝下子嗣稀薄。
一对好好的龙凤胎就这么没了!
皇上闻言也是一阵叹息。
不过,也是从这次皇上的表露她彻底明白了皇上的心思。
哪怕柔贵妃那个贱人借着此事嘲讽,她也忍了。
皇后沉吟良久,指尖的念珠停止转动。她眼中闪过决断:“你说得对。长痛不如短痛。”
“既如此,这恶名,母后来担。”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深宫磨砺出的果决:“不必等到你立为太子之后。”
“就在这之前,以王妃宋氏,德行有失,难堪表率,自请静修为由,由本宫出面,与宗人府、礼部通气,将废黜之事办下来。”
靖王思索片刻同意了皇后所言。
但他也知道,将这件事交由母后处理,宋若葶等来的后果是什么。
靖王起身,深深一揖:“儿臣谢母后成全。”
“泽儿,不必忧心,去看看你父皇吧。你那侍妾失去子嗣一事,你父皇已然知晓了。”
顾玄泽有些紧张,问道:“父皇是怎么说的。”
皇后只说道:“这不是你的问题。”
靖王闻言,心底安定了下来,母后这么说定然有他的道理。
皇后的手段果然老辣。
在她的亲自操持下,废黜靖王妃的流程走得悄无声息。
没有公开的审判,没有喧嚣的罪状,只在宗人府和礼部的档案上,靖王妃宋氏的名字被悄然划去,理由含糊其辞。
朝堂之上虽有几道探究的奏章,也被皇后一系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并未掀起多少风浪。
仿佛靖王府只是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非经历了一场废妃风波。
消息传回靖王府时,薇澜正在核对这个月的用度开支。
听闻宋若葶已被正式废黜,王妃之位空悬,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账册上,缓缓晕开。
竟然如此之快。
她心中先是闪过惊愕,随即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快刀斩乱麻,皇后和王爷的手段,比她预想的更为雷厉风行。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宋若葶的存在,对王爷的前程而言,是多么大的一个污点和隐患。
幸好,她手中还握着协理后院之权。也算是一个暂时的护身符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
以她如今的身份,在失去王妃制衡后,拓侧妃下一个要清理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以拓侧妃的野心勃勃,绝不会容忍一个得宠又有能力的庶女出身的妾室,在她眼前碍事。
她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开始凋零的秋色,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曾经高高在上的靖王妃,如今同阶下囚没什么两样。
王妃之位虚悬。
而王府这方天地,并未因少了一个人而变得宁静,反而像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潜流更加汹涌。
拓侧妃绝不会善罢甘休。她觊觎正妃之位已久,如今障碍已除,她必定会倾尽全力争取。
而自己呢?
薇澜轻轻摩挲着窗棂冰凉的木质纹理。
她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拓侧妃得到王妃之位。
走了一个宋若葶然后来一个拓元娜。
宋若葶同她出自侯府,有些事她知道宋若葶无心对付她,可拓侧妃就不一样了。
拓侧妃不会对她有恻隐之心的,只有欲除之而后快。
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王爷对她确有几分情意和看重,但这情意能在权力和利益的天平上占据多少分量?
皇后对她出自侯府更是不喜。
接下来,她又该如何走?
一味退让,只会让拓侧妃得寸进尺,最终可能连立足之地都会失去。
薇澜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母亲容氏沉静而坚韧的面容。
母亲能在侯府那般艰难的境地中隐忍多年,最终寻得一线生机,自己又怎能轻易示弱?
“不能急……”她低声自语,仿佛在告诫自己。
她重新睁开眼,眸中的迷茫渐渐被清明取代。
拓侧妃要争,便让她去争。正妃之位固然尊贵,却也如同架在火上烤。
在立储的关键时刻,过于急切地表现野心,未必是好事。
而她,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更加沉潜下来。
一方面,利用协理之权,巩固自己在王府下人中的威信,梳理人脉;另一方面,更要维系与王爷的情分。
前路漫漫,凶险未卜。
但既然已身处这漩涡之中,便只能步步为营,谨慎前行。薇澜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些待处理的账册和文书上,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专注。
但同时她在心底感激王爷。
这些日子,因着宋若葶的事,王爷几乎没有踏足过后院。
尽管王爷在拓侧妃面前为她撑腰,但府中上上下下打量和观望的目光总是少不了的。
当然,她的心中也有些气闷。
“唉。”薇澜叹息一声。
“青蕊还没回来呢!她也该向王爷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