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澜从荷妃馆出来,手中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食盒,里面是容氏特意嘱咐她带给袭兰的几副温养气血的药材。
她步履平稳,面上是一贯的沉静,心中却对这次探望并无多少情愿。
袭兰此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如今落得这般田地虽有其可怜之处,但往日作为也着实令人不喜。
宝月一身伤痕就是拜她所赐。
只是母亲既已吩咐,其中必有深意,她走这一趟便是。
袭兰被安置在王府一处僻静的院落,有专人看守,说是养病,实与软禁无异。
从前的沉香院已然不属于她如今的身份。
院内药气弥漫,死气沉沉。
守门的婆子见是薇澜,知晓她如今协理后院,不敢怠慢。
内室光线昏暗,袭兰躺在床榻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昔日娇艳的容颜如今只剩下一片枯槁。
仔细看,只剩下那面上并无多少血色。
通过娘亲信中所写,她知道自从袭兰事发到如今,袭兰就像只傀儡。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见是薇澜,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强烈的怨毒和讥诮。
“嗬,我当是谁来了。”
袭兰的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原来是澜夫人。”
“怎么?”
“来看我死了没有?”
薇澜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声音平淡无波:“我为何而来,你比我清楚。”
袭兰盯着那食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喘着气道:“算她识相!”
薇澜可以容忍袭兰对她的态度,可她不能容忍袭兰对娘亲的态度。
“我劝你最好清醒些,你好好看看你的处境,捏死你比一只蚂蚁还简单。”
“你瞧瞧你待的地方,可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袭兰闻言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虚弱而失败,只得恨恨地瞪着薇澜。
“你们母女,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尸骨?这尸骨不是你们亲自铺就的吗?若不是你们自己作死,哪有这么顺手的尸骨。”
“你个该死的贱人……”袭兰开始口不择言。
薇澜不欲与她多做口舌之争,放下东西便准备离开。
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毫无意义。
“站住!”
袭兰见她转身,尖声叫道,声音因急切而更加破碎,“宋薇澜!你就不想知道,你娘让你来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难道没别的吩咐?”
薇澜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留给袭兰一个清冷的侧影。
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收起你那点把戏。”
“我只知道,你日后在这王府的日子,好过不了了。”
这话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袭兰最恐惧的地方。
她所有的强撑和怨恨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一切、无处遁形的绝望。
“哈哈哈……”
袭兰忽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冷笑,笑声中带着癫狂,“好过不了?”
“我早就没想过好过了!只要宋若葶那个毒妇不得好死!只要她死在我前头!我就算立刻咽了这口气,也心甘情愿!”
薇澜心中微震,没想到袭兰对宋若葶的恨意竟如此之深,深刻可以不顾自身性命。
她想起袭兰曾是宋若葶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丫鬟,主仆相伴多年,如今却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当真令人唏嘘。
这深宅后院,所谓的忠心,在利益和生死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没有再回应,径直离开了这间充满怨愤和药味的屋子,将袭兰那歇斯底里的诅咒抛在身后。
薇澜离去后不过一日。
傍晚靖王回府后便传下命令,于王府正厅提审王妃宋若葶与侍妾袭兰。
后院有品级的女眷,皆被传唤到场旁听,以示公正,亦是一种震慑。
厅内气氛肃杀,靖王端坐主位,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拓侧妃坐在下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那本该是郑侧妃坐的位子,薇澜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人。
郑侧妃借着要照顾婉和郡主,避开了这样的风头,从前宋若葶是给了她协理权的。
如今看来,这府中的聪明人还真是不少。
郑侧妃后续借着婉和的名义,又将权力给甩了出去。眼下看来这王府就她活着最滋润了。
而骆夫人垂着眼,双手紧紧攥着帕子,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薇澜则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她再怎么焦急或惊吓也是无用。
宋若葶先被带了上来。
她依旧穿着王妃品级的服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但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出卖了她。
紧接着,两名婆子搀扶着袭兰也走了进来。她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立,全靠婆子架着。
也不知是为了这仅有的体面,她竟然穿戴的整齐,以侍妾之姿来到了众人面前。
她一进来,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就死死钉在了宋若葶身上,如同索命的冤魂。
靖王尚未开口,袭兰竟挣扎着甩开婆子的搀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王爷,婢妾有罪!奴婢愿招!”
“一切都是王妃,是王妃和侯夫人逼奴婢的啊!”
她声泪俱下,将如何被陆氏母女强迫服下虎狼之药强行有孕,如何在侯府被设计惊吓导致小产,以及后来陆氏如何威逼她诬陷贺氏顶罪之事,断断续续却又清晰地说了出来。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细节分明,加之她此刻凄惨的模样,由不得人不信。
薇澜看得只想发笑,她明白母亲为何让她看望袭兰还要送温补的药材。
原来留着对方的命来污蔑宋若葶。
以袭兰的野心,陆氏母女欺压不假,但她本身难道没有同意吗?
“王爷明鉴!奴婢只是个卑贱的丫头,生死皆在主子一念之间,如何敢不从命?
可婢妾失了孩子,心如刀割。
王妃她,她蛇蝎心肠,残害王爷子嗣,连奴婢这无用之人也不放过求王爷为婢妾,为那未出世的孩子做主啊!”
袭兰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耸动,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靖王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目光转向面无人色的宋若葶。
他将骆夫人之前呈上的那些证据,往来书信的抄件、经手人的口供等,一股脑地扔到了她脚下。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靖王无甚感情的说着。
宋若葶看着散落一地的纸张,那上面记录着她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
她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拓侧妃准备得太充分了,袭兰的反水更是给了她致命一击。
、她的王妃之位,今日怕是到头了。
绝望涌上心头。
她没什么翻盘的机会,临安侯府不再是她的倚靠。
这些日子被囚禁在兰亭院,可传到她耳中的消息可不少,临安侯已经知晓了她不是亲女。
破罐破摔的倔强让她闭上了眼,竟是一言不发。
拓侧妃见状,轻嗤一声,语带嘲讽:“王妃这是默认了?”
“也是,铁证如山,想来王妃也无从辩驳。只是可惜了骆氏那成形的男胎,还有杜氏……”
“王妃当真是贤良淑德啊!”
薇澜静静地听着,看着。
她看到宋若葶紧闭双眼却微微颤抖的睫毛,看到袭兰眼中近乎疯狂的快意,看到拓侧妃毫不掩饰的落井下石,也看到骆夫人那混合着悲痛与复仇成功的复杂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能做什么,或者说,她什么也不需要做。
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的最终裁决。
良久,靖王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宋若葶,你德行有亏,心术不正,屡次残害皇室子嗣,构陷他人,罪无可赦。
本王不日便会上奏父皇与宗人府,请旨废黜你靖王妃之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宋若葶瞬间惨白如死的脸,继续道:“在此之间,削去你一切份例,禁足兰亭院,非死不得出。那里,便是你后半生的囚禁之地。”
“为何不杀了我!”
宋若葶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点可怜的镇定,扑上前想要抓住靖王的衣摆,“王爷!王爷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是你的正妃!就算死我也是靖王妃!”
然而,她还没碰到靖王衣角,就被两旁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架住。
“拖下去。”靖王厌恶地皱紧眉头,挥了挥手。
他们之间早已没了夫妻情分,多余的话他都不想同她说一句。
薇澜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嫡姐,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视她如蝼蚁的靖王妃,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般被粗暴地拖离了正厅,那绝望而不甘的哭喊声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庭院中。
一场大戏,似乎就此落幕。
但薇澜知道,王府的风波,绝不会因此而止息。
从前,她、拓侧妃还有王妃互为制衡。
眼下王妃被踢出局,那空出来的王妃之位,又将引来怎样的明争暗斗?
她轻轻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