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起身,走到书案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词,又迅速烧掉。
然后对冬青耳语道:“不必说得太明,只需引导。比如,可借他人之口,感慨袭兰侍妾福气好,怀了双胎,只是这双胎最是耗损母体元气,古来生产便是鬼门关……”
“再比如,可无意间提及,听闻某些高门大户,为了确保子嗣由正室抚养,有时会用了虎狼之药,保小不保大;还有,王妃多年无子,如今对袭兰侍妾这一胎如此‘看重’,甚至亲自带回侯府‘照料’,真是‘慈心”
总之,要让袭兰身边的人,在闲聊时,将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撒种子一般,一点点撒到她耳朵里。切记,绝不能让人察觉到是我们晚香堂在背后操纵。”
冬青仔细听着,眼中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老奴明白了。定会办得妥帖。”
“去吧,小心行事。”
容氏挥了挥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破局最有效的方法。
她相信,以袭兰那多疑又怕死的性子,听到这些似是而非的闲话,必然会像惊弓之鸟,自己就会去求证,去联想,最终拼凑出那个残酷的真相。
接下来的两日,晚香堂表面上一片平静,许是宋若葶回府的缘由,陆氏同贺氏倒是平静。
不过,临安侯确是一如既往的宿在贺氏那,并没有因为靖王妃的到来而冷落贺氏。
宋若葶侍奉在陆氏床前,扮演着孝顺女儿的角色。
袭兰则被安置在离松鹤堂不远的一处精致客院里,美其名曰方便照料。
陆氏也确实派了得力的嬷嬷和丫鬟前去伺候,饮食起居无一不精,汤药补品源源不断,关怀备至。
然而,在这看似周到的照料下,袭兰的心却一日比一日慌乱。
容氏安排的人手段极其巧妙,那些关于双胎耗母、保小不保大、正室夺子的流言,如同无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她的耳朵,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虽然识字不多,但话本子还是能勉强看懂的。即便有不认得的,也会让讨自己欢心而找来话本子的小丫鬟来为自己讲给自己听。
所谓的流言也是从话本子上得来的。
陆氏的人本就算是贴身伺候,容氏同冬青只能想这种办法。
这小丫鬟本是得容氏教养,认得几个字也是容氏教的。
这种话本子,陆氏派来伺候的人就算看到袭兰看也不会说什么,只当是打发时间。
她们也乐意袭兰如此,只要不要轻易走动、出门。
因着小丫鬟识得几个字,自然得袭兰看重些。吃饱喝足后一般只留小丫鬟在其身边。
袭兰也明白陆氏的人说是照顾她,实则也有监视的成分。她想要去找福子,也找不到。
陆氏嘴上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在侯府时同她熟悉的人一律不见了,问就是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
她被困在这,只能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
她越是仔细观察,越是觉得那些恭敬顺从的丫鬟婆子眼神深处带着怜悯。
越觉得陆氏和宋若葶那看似温和的笑容背后,藏着冰冷的算计。
她开始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常常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感到的不是即将为人母的喜悦,而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她只是个孤女,父母早逝,连籍贯都模糊不清,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如同浮萍。
她往上爬不就是为了自己能够过的好些吗?她又怎会容忍别人将她如同一件可以随意使用、也可以随意丢弃!
“凭什么!”袭兰无数次在心底嘶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许是这两日的流言同陆氏的监视,愤怒与不甘如同野火般在她胸中燃烧,几乎要将她最后的理智焚毁。
她需要证据,需要亲耳听到,亲眼看到,来证实这可怕的猜测!
这日,宋若葶照例在松鹤堂陪伴陆氏。
袭兰以想散步透气为由,只带了一个小丫鬟,在侯府花园里慢慢走着。
她心不在焉,目光却时不时瞟向松鹤堂的方向。
行至离松鹤堂不远的一处假山后,她借口累了,打发小丫鬟回去取披风和解渴的酸梅汤。
这种招数她怪会用。
支开了丫鬟,袭兰深吸一口气,挺着肚子,凭借着对侯府路径的熟悉,绕到了松鹤堂的后院。
只要亲自同侯夫人交锋才能找到她想知道的答案。这才是她该愿冒着风险来这的原因;尽管她很恐惧。
这里平日里少有人来,只有几个粗使婆子定时打扫。
许是因为陆氏病中喜静,又或许是觉得在自家府邸无需过分戒备,但依照她的猜测,眼下陆氏同候爷怕是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此刻松鹤堂后院的角门竟然只是虚掩着,门口竟无人看守!
袭兰的心怦怦直跳,一股莫名的勇气驱使着她。
她轻轻推开角门,闪身而入,沿着熟悉的抄手游廊,蹑手蹑脚地向着正房的方向靠近。
她记得,陆氏常在正房旁边的暖阁里见客歇息。
越靠近暖阁,她的脚步越轻,呼吸也屏住了。果然,暖阁内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除了陆氏和宋若葶,还有一个陌生的、带着几分诡异沙哑的男声!
袭兰悄悄贴近窗棂,透过窗纸的细微缝隙,屏息凝神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只听陆氏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与威严,问道:“大师,你上次献上的药,葶儿如今身子调养得差不多了,可能用了?到底有几分把握?”
那被称为“大师”的陌生男声响起,带着一种故作高深的腔调:“夫人放心,贫僧献给王妃的,乃是集天地灵气所炼的‘毓麟丹’,最是温和滋补,利于女子受孕。
只要王妃按方调理,身心康泰,服下此丹,自有神灵庇佑,绵延子嗣不在话下。”
宋若葶的声音带着期待与忐忑:“那药可有什么忌讳或副作用?”
“王妃洪福齐天,只需放宽心,副作用微乎其微。”那大师含糊地保证道。
陆氏似乎满意了些,又追问道:“那袭兰那边呢?她肚里这两个,究竟是男是女?大师可能确定?”
袭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大师沉吟片刻,道:“观其腹形,气脉运行,似有阴阳交泰之象,贫僧有七成把握,是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
陆氏的声音里透出压抑不住的狂喜,“好!好!真是天助我葶儿也!”
袭来闻言也是喜上眉梢。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窗外的袭兰如坠冰窟:“大师,你之前说过,用在袭兰身上的药,药性猛烈,以确保胎儿强健,那对母体究竟有何影响?
你上次说得含糊,今日必须给本夫人一个准话!这贱婢早已不复从前的乖顺。”
那大师闻言,很是坦然,原本还想卖个关子。但在陆氏迫人的目光下,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既问,贫僧不敢隐瞒。”
“那药乃是以透支母体本源为代价,强固胎元。胎儿越是健康,对母体损耗越大。生产之时已是极其凶险,即便侥幸渡过,产后气血两亏,根基尽毁。
依贫僧推断,最多熬不过一年,便会灯枯油尽。夫人不必脏了自己的手,只需缓缓等待即可。”
“一年……”
陆氏重复了一遍,语气中非但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满意。
“足够了。只要孩子平安生下来,养到周岁,便再无大碍。”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大师,明日你再辛苦一趟,仔细给袭兰把把脉,务必确认是龙凤胎;若真是如此,本夫人必有重谢!”
“贫僧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