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了愿意离开的女眷，薇澜并未停歇。
毕竟，这府上最大的变数还未离开。
“瑞露，随我去浮光院。”薇澜理了理衣袖，神色平静。
浮光院外，与别处的紧张肃杀不同，竟是一片忙乱景象。
丫鬟仆妇们抱着大大小小的箱笼、锦盒进进出出，脸上带着仓皇和急切，俨然一副准备举家搬迁的模样。
院门处甚至已经停好了几辆看似普通的青帷小车，但车辕沉重，拉车的马匹也显得格外健壮，显然是为了装载重物。
薇澜站在院门口，看着这番景象，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了然的弧度。
她还以为对方会和她一同等着王爷，到底是她多想了。
薇澜抬步走了进去，无视那些看到她后瞬间僵住、神色惶恐的下人，径直走向被众人簇拥着、正在指挥搬运的拓侧妃。
拓侧妃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骑射胡服，头发利落地束成高髻，脸上脂粉未施。
她看到薇澜，美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厌恶和警惕，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讥诮：“哟，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妹妹。”
她上下打量着薇澜依旧整齐的常服，语气尖刻，“怎么？不去守着你的荷妃馆等王爷回来，倒有闲心跑来我这浮光院指手画脚？”
“还是说要对本妃指手画脚？”
薇澜对她的恶语相向并不动怒，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沉甸甸的箱笼，语气平和地开口：“姐姐误会了，妹妹并非来阻拦，也非来管闲事。”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只是见姐姐收拾行装，想提醒姐姐一句，带这么多东西目标太大，恐怕刚出王府不远，就会被有心人盯上。
如今京城局势不明，带着这么多财物招摇过市，无异于稚子抱金于闹市。”
拓侧妃闻言，眉头狠狠一皱，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舍不下这些年积攒的体己和嫁妆。
她冷眼看着薇澜：“你什么意思？”
薇澜迎上她审视的目光，坦然道：“妹妹已安排了可靠的人手和不起眼的马车在西侧门等候。
姐姐若想离去，此刻便可轻装简从，直接前去乘车。妹妹保证，一路会有人护送姐姐至安全之地。”
她看着拓侧妃眼中骤然升起的惊疑和不信，补充道，“至于这些箱笼姐姐若是信得过，可暂时封存于府中库房，待风波过后，再行取回。
若信不过妹妹也无能为力。”
拓侧妃彻底愣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宋薇澜不仅不阻拦她，反而为她设想得如此“周到”？
她死死盯着薇澜，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虚伪或算计，然而对方的目光平静无波，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坦诚。
“妹妹真是菩萨心肠啊。”拓侧妃的声音带着冷漠与试探。
随即，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宋薇澜为什么不走？
王爷难道私下告诉了她什么确切的、利于留守的消息？所以她才能如此镇定，甚至来“好心”打发自己离开？
薇澜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相信王爷。”
“不过，王爷离府前确实对我说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
拓侧妃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满腔的猜疑和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冻结。
等她回来？
这算什么交代？
这分明是前途未卜、生死难料的托词。
她难道不知？
薇澜不再看她变幻不定的神情。
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勾唇笑着，“选择权在姐姐手中。想留下，便留下，正好同我做个伴。”
等待薇澜的只有沉默。
薇澜接着开口，“想离开，妹妹也绝不阻拦，路径已指明。至于留下会发生什么妹妹也不知。”
她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华丽的箱笼，意味深长地最后说了一句，“姐姐带着这么多财物离开，若他日王爷安然回府，问起姐姐不知会作何感想？
姐姐难道就从未想过，或许还有回来的一日？”
这番话，如同一个个耳光，扇在拓侧妃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前一句点醒她财帛动人心，路上危险；后一句更是诛心，直接戳破了她内心深处对靖王可能成功的最后一丝侥幸。
她若此时卷款离去，可能彻底失去的未来。
拓侧妃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
她看着薇澜那副云淡风轻却又仿佛洞察一切的模样，只觉得无比刺眼，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确实有道理。
她赌不起路上被劫的风险，更赌不起万一王爷成功，她因今日卷款逃离而被彻底厌弃的后果。
最终，在巨大的挣扎和薇澜那番话带来的羞辱与警醒下，拓侧妃咬了咬牙，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对身边还在忙碌的下人喝道：“都停下！把这些东西都抬回去！按原样放好！”
“随我去西侧门。”拓侧妃吩咐着她身边的人。
薇澜见她离去，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带着瑞露转身离开了浮光院。
该说的她都说了，如何抉择，是拓侧妃自己的事。
离开浮光院，薇澜的脚步并未停歇，转而走向兰亭院。
兰亭院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宋若葶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一方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身上还穿着那身素缟，仿佛已经与这满院的萧索融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不耐烦地、带着惯有的讥诮开口：“你怎么又来了？看我还没死，心里不痛快？”
薇澜没有在意她的态度，走到她身边，同样望着窗外，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消息：“王爷被急召入宫，为陛下侍疾去了。”
宋若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薇澜，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波澜。
她瞬间明白了薇澜此刻前来，绝非仅仅为了告知她这个消息。
“所以呢？”
宋若葶冷冷道，“你是来向我炫耀他临走前对你有多么依依不舍？还是来看我这个阶下囚的笑话？”
薇澜转过身，目光直视着她，语气认真而平静，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我来问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宋若葶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薇澜一字一句地重复，清晰无比，“我说，你若想离开靖王府，离开兰亭院，我现在可以放你走。
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天涯海角，只要你能逃到。”
宋若葶彻底愣住了，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薇澜一般，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玩笑或算计。
然而，没有。
宋若葶看着薇澜那双平静似水的目光就知道她没有开玩笑。
这也是她最讨厌薇澜的一点。
“你……你疯了？”宋若葶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私放废妃，这是滔天大罪！一旦被发现，你……”
“那是我的事。”
薇澜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还是不想。”
宋若葶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妹妹，这个她嫉妒了半生、争斗了半生的女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不明白，薇澜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为了兑现对陆氏那微不足道的承诺？还是别的什么？她竟然敢冒如此大的风险，给她自由？
震惊和被囚禁压抑的对自由的渴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她看着薇澜，薇澜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仿佛在说：机会只有一次，选择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