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葶的沉默在空气中凝固，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死死盯着薇澜，可心底越发的觉得自己可笑。
对于薇澜而言，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私放被皇后下旨囚禁的废妃，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是藐视皇权、忤逆不孝的大罪！
一旦事发，宋薇澜将要面对的有王爷的震怒，是皇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是足以将她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可是，她还是想赌一把。
皇后之所以至今还未动她宋若葶，不过是碍于废妃之事刚刚平息，需要维持表面体面，加之朝局动荡，尚未彻底腾出手来料理她这个“污点”罢了。
宋若葶想了很多，有薇澜的处境，有想见靖王的决绝……
可母亲那封字字泣血、满是悔恨与不舍的绝笔信，仿佛又在她眼前展开。
信里没有半分责怪，只有无尽的愧疚和那句锥心刺骨的祈求。
葶儿，我的孩子，是娘错了……放下一切，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这五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被仇恨、嫉妒和不甘层层封锁的心门。
她待在这做什么呢？留给她的还能有什么呢？
靖王府，这座她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带给她的有什么？
是初入府时对未来的憧憬？
不，那早已被无尽的争斗和算计消磨殆尽。
是王爷的宠爱？
那更像是镜花水月，短暂而不真实。是正妃的尊荣？
那背后是无数的夜不能寐和沾满鲜血的双手。
杜氏的孩子，骆氏的孩子……
她手上到底沾染了未出世生命的鲜血。
这六年，她有几日是真正开心的？
细细想来，竟是一片荒芜，满目疮痍。
这靖王府，只能是她的牢笼。
她，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该去看看了。
也只有宋薇澜这个傻子才会这么做。
就让她傻下去吧。
这里，从来就不是她的归宿，而是她的坟墓。
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等待最终裁决的坟墓。
“好。”
一个字，几乎用尽了宋若葶全身的力气，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
她没有说谢谢，她们之间，早已不是能用“谢谢”来衡量的关系。
薇澜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混合着绝望与希望的复杂光芒，心中了然。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稍后，会有人来接你。”
她安排得有条不紊，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家务。
待到暮色渐浓，浮光院那边传来拓侧妃一行人已然悄然从西侧门离去的消息。
薇澜才另派了绝对心腹之人，用一辆更加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马车，趁着夜色最深沉的时分，将一身粗布衣衫、用头巾严实包裹住面容的宋若葶，从另一处更为隐蔽的角门送出了靖王府。
马车碌碌，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偌大的靖王府后院，仿佛瞬间空寂了下来。
原本还有几分人气儿的院落，如今大多漆黑一片，悄无声息。除了荷妃馆，以及那个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病入膏肓、自生自灭的袭兰所居的偏僻小院。
薇澜站在抄手游廊下，望着这片突然安静下来的天地，一种奇异的、混杂着疲惫与轻松的感觉涌上心头。
自从踏入这靖王府，她似乎总是在应对，在算计，在挣扎求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虽然前路未卜，危机四伏，心头却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得以短暂地喘息。
即便，这喘息之后，可能紧接着就是灭顶之灾。
瑞露静静地陪在她身边，主仆二人就这样沉默地在渐浓的暮色中，沿着后院的小径缓缓走着。
走过曾经歌舞升平、如今空无一人的水榭；走过昔日争奇斗艳、如今残败萧瑟的花园；走过一扇扇紧闭的、象征着各自主人不同命运的院门。
走着走着，薇澜忽然停下脚步，望向远处一座更为偏僻、守卫也更加森严的院落。
“倒是把她给忘了……”薇澜轻声自语。
是杜氏。
那个曾经仗着宠爱试图置她于死地的女人。
瑞露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声道：“主子，要……”
薇澜摇了摇头，打断了她：“不必了。关着就关着吧。”
眼下将杜氏放出来，未必是件好事。
那个女人心中的怨恨只多不少，放出来，不过是给已然紧绷的局势再添一个不可控的变数。
这后院里的恩怨，早已理不清，她也无心再去理会了。
她就这样静静地走着，看着，仿佛在巡视自己即将坚守的阵地，又像是在与这段充满了明争暗斗的王府生活做一场无声的告别。
直至暮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漆黑的夜幕笼罩下来，王府内各处提前点燃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添几分诡秘与不安。
薇澜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朝着前院走去。
“主子，不回荷妃馆吗？”瑞露轻声问道。
“不回了。”
薇澜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今晚，就在前厅。”
她需要坐镇在最能掌控全局的地方。
荷妃馆太靠后，一旦前院有变，消息传递难免延误。
而夜晚的到来，往往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黑暗会掩盖太多东西，也会滋生太多的阴谋与杀戮。
前厅里，烛火通明。
薇澜定定地坐在主位的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
瑞露默默地为她披上一件厚实的披风，又端来一杯热茶。
厅外，是严阵以待的侍卫，是隐藏在暗处的弓箭手，是死寂中潜伏的无限杀机。
厅内，只有她，和忠心陪伴的瑞露。
她知道，这一夜将会无比漫长，也无比凶险。
但她既然选择了留下，选择了等待，那么，无论面对什么，她都将在这里，独自承受。
这是她的选择。
为了那句“等他回来”，也为了心中那份已然无法忽视、悄然滋长的情愫，和身后那些选择相信她、跟随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