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院内,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苦涩的药气,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仆役们垂手侍立,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内室传来的、袭兰那断断续续、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宋若葶皱着眉头,“到底如何了?”
“回王妃,腹中的胎儿无碍,只是用药让母体不适。”
“那便好好招呼腹中的胎儿,若是再出现这种意外,整个沉香院都给这个孩子陪葬好了!”
宋若葶放下狠话,起身便离开了沉香院。
此时的她回到了兰亭院正坐在主位之上,那张平日里端庄雍容的脸此刻铁青一片,眉宇间凝聚着山雨欲来的狂怒。
她精心筹划、小心翼翼守护了四个多月的希望,她未来权势的根基,差点这场“意外”中化为乌有!
这不仅仅是袭兰流受害,更是对她这个正妃权威的赤裸挑衅!
当薇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廊下的光,那身素雅的衣裙和沉静的面容,瞬间点燃了宋若葶心中积压的暴戾。
这个贱妇还敢装模作样!
仗着王爷的宠爱,她是不是觉得就算袭兰出事了也奈何不了她。
“宋薇澜!”宋若葶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木几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屋顶,“你好大的胆子!”
薇澜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立刻行礼。
她平静地走进厅内,目光坦然地迎上宋若葶那双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讥诮?
“王妃息怒。”薇澜的声音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不知妾身所犯何罪,竟让王妃如此雷霆震怒?”
“所犯何罪?!”宋若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内室的方向,“你还敢装傻充愣!袭兰腹中的孩子差点没了没了!”
“那就是说她腹中的孩子还在。”薇澜回击道。
“你个贱人!竟然还敢狡辩。”
“那可是王爷的血脉,是咱们靖王府的希望,却差点被一个贱婢用滚烫的热汤生生浇没的!”
“那王妃真该好好管管这后院了。”
……
“住口!”宋若葶呵斥道。
“而那贱婢”,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淬着毒,“已经招认,说是受你指使,是你宋薇澜给了她银子,让她假作失手,谋害王嗣。”
她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恨不得将薇澜生吞活剥的恨意:“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厅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薇澜身上,带着恐惧、猜疑和一丝看好戏的冷漠。
薇澜静静地听着宋若葶的咆哮,脸上的讥讽之色却越来越浓。她甚至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叹息对方的愚蠢。
“王妃,”薇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您掌管王府后院多年,历经风雨,不会真的……就凭一个下贱丫头被逼供出来的几句胡言乱语,就认定是妾身所为吧?”
她直视着宋若葶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语气带着毫不客气的质疑:“您动动脑子想想,若真是我做的,我会蠢到用自己身边的银子去收买一个浆洗房的粗使丫头?”
“还让她在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回廊上行凶?我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王爷和王妃您……都太好糊弄了?”
“你!”宋若葶被薇澜这直白的顶撞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更加难看。
薇澜不等她反驳,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好!就算王妃您被这等荒唐事冲昏了头,一时不察。
那妾身再问您一句,我宋薇澜,为什么要这般光明正大的害袭兰的孩子?”
她不给宋若葶喘息的机会,语速加快,字字如钉:“袭兰的孩子,对谁最重要?”
“王爷膝下子嗣稀薄,可那也是王爷忙于朝政,但不代表王爷会一直如此,而且王爷正直青年,不愁没孩子。”
“要说袭兰,她一个奴婢出身的侍妾,这孩子就算是她生下来的又如何。”
“就冲这一点,我没理由冒这个风险,且我年轻,好好调理身子不怕将来没有子嗣。”
在这的都是宋若葶的亲信,薇澜也不怕将话挑明。
“这孩子的存在,真正维系的是谁的地位?是王妃您啊!”
薇澜的目光紧紧锁住宋若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犀利:“王妃,您比谁都清楚,这孩子落地,记在谁的名下?养在谁的膝下?他将来要叫谁母妃?”
“他才是您在这王府里,未来真正的、不可撼动的倚仗,是您压制所有不安分心思的利器,当然也是您后半生荣华富贵的保障。”
“而我宋薇澜”,薇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嘲,却又无比清醒,“我是什么人?我是临安侯府的庶女,是您为了固宠才塞进王府的棋子!”
“我们之间关系如何,彼此心知肚明,谈不上亲厚,甚至多有龃龉。但有一点,我们血脉相连,我们都姓宋!我们背后都系着临安侯府。”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强的力量,直刺宋若葶的心底:“王妃,您仔细想想!我害了袭兰的孩子,对我有什么好处?除了能彻底激怒您,让您恨我入骨,将我置于死地之外,我能得到什么?”
“让王爷厌弃我?让拓侧妃她们拍手称快?还是让临安侯府跟着我一起蒙羞,在王府彻底失势?”
薇澜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如同利刃出鞘:“害了这孩子,等于自断王妃您的臂膀,等于将临安侯府在王府的根基彻底挖断。”
“我宋薇澜再蠢,再看不惯袭兰那副小人嘴脸,也不会去做这等损人不利己、自掘坟墓的蠢事”
“这分明是有人一石二鸟,既要除掉您的指望,又要借您的手除掉我;王妃,您当真看不出来!”
她顿了顿,看着宋若葶眼中那滔天的怒火似乎被这番话冲击得微微凝滞,出现了一丝裂痕,继续抛出一记重锤。
“您再想想,您之前……手上沾的那些事……”薇澜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近前的宋若葶能勉强听清。
“杜侧妃又是怎么倒的?我的手又是如何受伤的。”
“您以为,那些被您压下去的风波,真的就彻底平息了?”
“那些恨您入骨的人,真的就偃旗息鼓了?她们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您和您最看重的东西一起摧毁的机会。”
“今日之事,就是她们递过来的刀,而您,难道要亲手握着这把刀,砍向您自己,砍向临安侯府,砍向我这个……至少在名义上,与您同出一源的妹妹吗?”
薇澜的话,如同冰水浇头,又似惊雷炸响在宋若葶混乱的脑海。
愤怒的火焰被生生浇熄了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被点醒后的惊悸和寒意。
是啊……袭兰的孩子,是她宋若葶的命根子,是她在王府立足未来的根本!
宋薇澜就算再看不惯,也不会冒着风险做这事。
她要是出手毁掉了袭兰,就等于公开和她为敌,除了把自己送上死路,让临安侯府彻底失去在王府的支撑,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拓侧妃,江氏,何氏……这些贱人看着乖顺,实则就是潜在暗中的毒蛇,她们才是最大的受益者,既能除掉威胁,又能借刀杀人。
薇澜那句“手上沾的事”更是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划开了她刻意遗忘的阴暗角落。
宋若葶死死地盯着薇澜。
眼前这个庶妹,此刻褪去了平日的温顺或清冷,展现出一种近乎锋利的冷静和洞悉。
她的眼神锐利,分析条理清晰,每一句话都敲在她最致命的软肋上。
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又使她涌现出浓烈的忌惮。
“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洗脱你的罪责,还不至于有证据证明此时与你无关。”
薇澜笑笑,“我也没指望着用几句话来证明自己。”
“不过是为了提醒姐姐脑子清醒些罢了。”
“你!”宋若葶怒目瞪着薇澜。
薇澜只当做看不到,可眼神中的挑衅不曾减少。
而后,说道:“此事兹事体大,还是要告诉王爷的,我相信咱们王爷定会找出这背后之人,也能还我一清白。”
宋若葶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地在薇澜脸上逡巡,愤怒、猜疑、动摇、后怕……种种情绪交织翻腾。
终于,宋若葶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缓缓靠回了椅背。
她眼中的狂怒敛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算计。
她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疲惫沙哑,却不容置疑:“都退下。”
刘嬷嬷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妃:“王妃,这……”
“本妃说,都退下!”宋若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没听见吗?!”
刘嬷嬷和厅内所有仆役心头一凛,不敢再有丝毫犹豫,连忙躬身,无声地鱼贯退出,厚重的门扉被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宋若葶和薇澜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