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坊管事娘子那句“见了红”如同淬了冰的钢针,传入薇澜的耳膜。
薇澜眼眸微暗,会是流产吗?
可能是意外吗?
她的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拓侧妃那日在兰亭院捻着佛珠的阴冷眼神,闪过江氏、何氏眼中毫不掩饰的嫉恨与怨毒。
浮光院那紧闭的门扉后,必定酝酿着毒计。
是她们,一定是她们。
这些日子过的太平静了,拓侧妃能因为她受宠而下手,怎会容忍袭兰站在她的头上。毒蛇终究是吐信子了。
她们仅仅是要除掉袭兰的孩子吗?还是说要借此……
薇澜的心跳骤然失序,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她们不会是要找只替罪羊吧。
整个后院还有比她更好的人选吗?她们定会将这滔天祸水引向自己。
“瑞露!”
薇澜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但面上却极力维持着主子的镇定。
“你立刻回荷妃馆,让竹影盯紧浮光院和江氏、何氏那边的动静,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她必须抢占先机。
瑞露也意识到事态严重,脸色一变,用力点头:“是!小主!”
她不敢耽搁,转身就往走去。
薇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
她看向绣坊管事娘子,声音沉静得近乎冷酷:“慌什么,王妃既已赶去,自有王妃主持公道。”
“你且将事情经过,细细说与我听!那冲撞的丫头是谁?可拿住了?”
管事娘子被薇澜的气势慑住,勉强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快速道:“回……回夫人,奴婢也是听沉香院那边跑来的小丫头说的。”
“说是袭兰侍妾从王妃处请安出来,刚走到通往沉香院的那条回廊拐角,一个端着滚烫汤盆的丫头也不知怎的,脚下一滑,直直就撞了上去。”
“那汤……全泼在了袭兰侍妾腰腹上,烫得她尖叫一声就摔倒了。”
“当场……当场就见了红,那丫头……那丫头叫小莲,是浆洗房的粗使丫头,已经被闻声赶来的婆子们当场扭住了!”
小莲?浆洗房?
薇澜听到这两句,只觉得有意思。
她心念急转,按道理说这浆洗房是王府杂地,这浆洗房的人怎么就跑到袭兰那了。
浆洗房也是最容易打点和安插人手的地方,本就是粗粝之地,饶是宫里派的侍婢都不会让其做浆洗房的活。
多是外面的人在王府当差,这些个丫鬟入了王府浆洗房多是为了补贴家用。
别的不说,以她的身份能找人入了王府的浆洗房都是件好事,王爷不喜克扣下面的人,她们在王府做浆洗的活,回到家中也是有面子的事。
一个粗使丫头,端热汤?
还偏偏在袭兰回院的必经之路上滑倒?这“意外”未免太精准。
薇澜想到这,嘴角不由的勾起了几分冷笑。
“那丫头……可说了什么?”薇澜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着袖口。
“这……”管事娘子眼神闪烁,带着恐惧。
“奴婢……奴婢听说,那丫头被拿住时,吓得魂都没了,只一个劲儿磕头哭喊‘饶命’”
“然后呢?”薇澜问着。
“然后……然后王妃王妃亲自审问,说要动家法并要牵连其全族,那丫头不知怎的……她……她竟……”
管事娘子声音有些尴尬,几乎不敢看薇澜的眼睛,“……竟招供说……说是……是受了夫人您的指使!”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薇澜脑中炸开,冰冷的愤怒瞬间取代了寒意。
果然!
祸水东引,嫁祸于她!
“血口喷人!”薇澜尚未开口,旁边一个性子耿直的绣娘忍不住愤然出声。
“澜夫人今日一直在绣坊指点我们针法,从未离开,我们所有人都可作证,那贱婢分明是污蔑!”
“对!我们都可作证!”
“夫人一直是在绣坊的,哪有这么污蔑人的。”
“你认为是我做的?”薇澜直面的问着眼前的娘子。
管事娘子摇摇头,“凭心而说,奴婢觉得不是夫人所为,不说别的,就以夫人接管绣坊这段时间。”
“但眼下这丫鬟污蔑夫人,夫人怕是要费些心神了。”
绣娘们也纷纷附和,她们敬重薇澜的才情与为人,此刻都为她感到不忿。
薇澜抬手,止住了众人的激愤。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但眼神却愈发锐利冰冷。
拓侧妃,江氏,何氏。
好一个毒辣的连环计,不仅要袭兰流产,更要她宋薇澜万劫不复。
但是这招数怎么这么熟悉呢,就都这点水平了吗?
就在这时,绣坊外响起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带着凛然的肃杀之气。
门帘被粗暴地掀开,是王妃身边那位面容刻板、眼神如鹰隼的刘嬷嬷出现在门口。
她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粗使婆子,腰间还挎着王府内院执法的短棍。
刘嬷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射向薇澜,脸上没有丝毫往日的表面恭敬,只有一片铁青的怒气和毫不掩饰的敌意:“澜夫人!”她行了一礼。
随后,她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冰冷刺骨,“王妃有命,请夫人即刻移步兰亭院!”
她的视线扫过那些为薇澜作证的绣娘,带着轻蔑的威压:“至于什么作证不作证……呵,自有王妃与王爷明断!”
“这人不在现场,可不代表背后没有使不堪入目的手段!”
“呵!嬷嬷说的在理,若人人都像嬷嬷这么明事理便好了。”薇澜嘲讽道。
而对方彷佛没有听到薇澜口中的嘲讽,她上前一步,目光死死钉在薇澜脸上,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
“袭兰侍妾遭人毒手,幸得王妃身边医术高明的嬷嬷相保!胎儿……依旧安然的在其腹中!”
“但那行凶的贱婢小莲已经拿下,她亲口招认。”刘嬷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审判般的森然。
“是受你澜夫人指使,以重金相诱,命其假作失手,以热汤浇淋,意图谋害王嗣!”
绣坊内一片死寂。
连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所有绣娘都吓得面无人色,惊恐地看着被指认为“谋害皇嗣主谋”的薇澜。
瑞露恰好此时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正撞上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听到刘嬷嬷的指控,惊得魂飞魄散,尖声道:“胡说!我家小主是清白的,定是那贱婢受人指使,栽赃陷害!”
刘嬷嬷看也不看瑞露,只盯着薇澜,眼中带着明显的冷意。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王妃的焦虑她是看在眼中的。
此胎对于她们兰亭院至关重要,无论是谁,只要动了这一条便不能好过。
她身为王妃心腹,自然感同身受。
“清白不清白,不是你说了算,人证物证俱在。”
“眼下说人证,物证怕是为时尚早,嬷嬷也是老人了,一把年纪怎么还老眼昏花,怕是宝月姑娘当初就是这样被嬷嬷给耽误了。”薇澜再其耳边嘲讽着。
刘嬷嬷咬了咬牙关,“澜夫人,你是自己走,还是要老奴‘请’你走?”
她身后的两个婆子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薇澜面上镇定不已,彷佛事不关己。
但她的心却在狂跳,愤怒、冰冷、被算计的屈辱在胸中翻腾。
她看着刘嬷嬷那张写满“你死定了”的脸,看着那两个虎视眈眈的婆子,知道此刻任何辩解在她们眼中都是徒劳。
王妃必然震怒至极,只想立刻将她这个“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拓侧妃她们,算准了王妃对袭兰这胎的重视,也算准了宋若葶对她的忌惮,这盆脏水,泼得又狠又准!
她缓缓抬手,再次止住了欲要拼死护主的瑞露。
目光迎上刘嬷嬷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出乎所有人意料,她的脸上竟没有半分惊慌失措,反而扬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冰雪般的镇定与傲然。
“吾行得正,坐得端,何惧小人构陷?”
“既是王妃和王爷召见问话,吾自当前往,也好当面拆穿这无耻的谎言,揪出那真正的幕后黑手!”
“嬷嬷,”薇澜的目光扫过那两个婆子按在短棍上的手,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收起你们那套。前面带路便是。”
“王爷不喜刑法,从前的杜氏就是吃过亏的,小心王爷再让你们体验一番,到时王妃可阻止不了。”
薇澜毫不犹豫的搬出靖王恶心着她们。
果然,薇澜话罢,婆子手中的动作立马收敛了许多。
她说完,甚至抬手理了理鬓边一丝不乱的发髻,那支赤金点翠步摇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她不再看任何人,率先一步,从容不迫地朝着绣坊门口走去,那背影挺直如青竹,仿佛不是去接受审判,而是去奔赴一场早已料定的战场。
这次,她不会再心慈手软!
刘嬷嬷被薇澜这份出奇的镇定和隐含的锋芒噎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被更深的怒意取代。
她冷哼一声,挥手示意两个婆子跟上,自己则紧紧跟在薇澜身后,如同押解重犯。
绣坊内,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惊骇和瑞露绝望而担忧的眼眸。
瑞露咬着唇,迅速的跑向王府大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