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轻轻拍了拍薇澜的手背,示意她少安毋躁。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陆氏如今将府里一些无关紧要却又繁琐的差事,分了一部分到我手上。”
薇澜闻言,眉头立刻蹙起:“她这是……?”
“娘亲,那贺氏如今风头正盛,临安候又偏宠,您接手这些,岂不是立时成了她的眼中钉?”
“她若给您难堪……”她心下不由一涩,涌起一股悲凉。
她在王府亦是如履薄冰,夹在中间周旋,可她多少还有王爷撑腰,但母亲在侯府,翊和不在身边,万一出什么,自己也是鞭长莫及……
“傻孩子。”容氏打断了薇澜的感伤。
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你不要担心,谁说娘亲是白给她做事?”
“陆氏给我权柄打理事务,是示好,是不得已,也是想让我在前头挡着贺氏。”
“那贺氏,为了拉拢人心,早早便送了好几份厚礼到这晚香堂来,金银绸缎,一样不少。”
她顿了顿,看着女儿惊讶的眼睛,缓缓道:“所以,她短时间内,不会明着给我难堪。”
“毕竟,我若倒了,谁替她监视陆氏的一举一动?”
“陆氏给的,我会拿着;贺氏送的,我也会收着。她们要斗,我便看着,偶尔再添一把柴火。”
薇澜怔怔地看着母亲,心中的悲凉渐渐被一种复杂的钦佩所取代。
她一直都知道母亲的聪明,但就败在不喜俗事。待在这样的泥潭里,她想要好好的保护娘亲。”
“却不知在侯府这深潭里,母亲早已悄无声息地练就了如此生存的智慧,于两大势力的夹缝中,竟将平衡维持得这般微妙!”
“娘亲……”她喃喃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孩子,你别但心娘亲,若娘亲早些清醒,你和翊和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薇澜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
容氏却似看穿了她的全部心思,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澜儿,你可知,你回府,陆氏为何避而不见?当真只是体恤你舟车劳顿?”
薇澜一愣,摇了摇头。
她确实以为陆氏是不想见她这个庶女。
“你不想见她,不代表她不想见你。毕竟,她的女儿也在王府。”
容氏的目光扫过窗外,确认心腹冬青守得严实,屋内再无第六只耳朵,这才将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因为,她恐怕活不长了。”
“哐当”一声轻响,薇澜手中的茶盏脱手落在小几上,溅出几滴残茶。
她脸色骤变,猛地抬头看向母亲,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心跳如擂鼓,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这内室之中竟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连瑞露都被悄无声息地支开了。
娘亲,娘亲竟将如此隐秘致命的事,就这样说了出来!
容氏将女儿的反应尽收眼底,伸手扶正了茶盏,用帕子拭去水渍,动作从容不迫。
“娘亲,此话从何说起?这若是传出去……”薇澜的声音都在发颤。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容氏冷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以为陆氏好端端的,为何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她不过是感染了些许风寒,就算再严重,只要好好将养着自然会好。”
“可却汤药不断,却越治越虚?这背后,只不过是你那好父亲,和那位‘贺姨’的手笔。”
薇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发冷。
她厌恶陆氏,恨她多年的打压与刻薄,甚至曾阴暗地期盼过她遭报应。
可当亲耳听到这报应竟是来自枕边人的联合算计,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同为女子,竟被相伴多年的枕边人如此对待……
陆氏对她们固然可恨,可于临安侯是相伴三十多载的枕边人,还为她生儿育女。
“临安候他竟如此狠心?”薇澜的声音干涩。
“狠心?”容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棋子、是物件。”
“旧的不去,新的如何名正言顺地进来?”
“也许只有贺氏才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
就连瞿氏也被禁足了,宋清威也被打发到了边境。”
薇澜听了不免心惊,瞿氏背后有老夫人撑腰,临安侯对其宠爱有加,就连她生下的宋清威都要比旁的人得宠。
翊和是主动去边境参军的,宋清威一向娇生惯养,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也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薇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快思索:“那陆氏她自己可知?还能有几日?”
容氏摇摇头:“她如今是否察觉,我不确定。但具体时日,我更不能知道。”
“澜儿,记住,这件事,我们绝不能表现出来知道详情。”
“一旦表露出知情,你我的死期也就到了。我惜命,我还要看着我的澜儿,等着我的翊和,我不能死。”
“不是我在等她死,是临安候与贺氏在等她死。”她强调道,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不过,陆氏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就看她怎么选了。
这句话容氏没有说出口,只是自己暗暗在心底想着。
“你可知,为何贺氏进门有些时日,你父亲嚷嚷着要立平妻,却迟迟没有真正动作?”
薇澜茫然摇头。
“因为那平妻之位,本就是个安抚贺氏、迷惑外人的幌子罢了。”
容氏揭晓答案,语气讽刺,“你道那贺氏是何来历?她与陆氏,原是表亲姐妹。”
薇澜再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关系也太过戏剧化!
“有着这层关系在,无论内里如何龌龊,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立刻逼死嫡妻表姐,吃相太难看了,临安候和贺氏都不想担这个名声。”
“所以,他们只会慢慢图之,一点一点,温水煮青蛙,让陆氏‘病逝’得合情合理,无人置疑。”
容氏说完,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薇澜坐在那里,只觉得周身发冷。
仿佛能透过这晚香堂温暖的空气,嗅到从侯府正院方向弥漫过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阴谋和死亡的腐朽气息。
事情原比她想象的复杂,还在宫宴上的宋若葶又哪里知她的母亲正躺在床塌上苟延残喘。
她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临安候嫡女身份也不再将是她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