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晴雪的话让我沉默了片刻。
我目视着她。
好像在问,既然要交我出去受辱,当初为何救我?
我不如坦然战死在赌场。
也落得个君子坦荡荡。
但,事已至此,我已经无法逃避。
否则就是至金河、至徐晴雪不顾。
河州就这么点大,徐晴雪一个女流之辈能怎么办?
很多人她也得罪不起。
我静静地抽了一根烟,徐姐还想再说什么,我却直接回到了办公室。
半夜。
凌晨两点十五分,我推开金河会所的后门。
冷风夹着细雨扑面而来,胃里空得我发疼。
这才想起又已经快二十个小时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我裹紧外套,拐进巷子。
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倒映着远处昏黄的灯光。
我决定去老刘头的摊子上吃点东西。
城南的老刘头摊子有个特性,无论刮风下雨,或是其它恶劣的环境。
他都准时出摊,准时收摊。
绝不耽误一天。
转过第三个拐角,我突然隐约听见“呼——哈——”的吐纳声。
巷子尽头,一盏白炽灯在雨中摇曳。
灯光下,一个精瘦的老头正在面摊旁的空地上打拳。
他双脚开立与肩同宽,双手缓缓上托至头顶,掌心朝天,动作沉稳有力。
雨水打在他洗得发白的汗衫上,却浑然不觉。
“双手托天理三焦...”我轻声念出这式名称。
这是八段锦的起手式,我曾经见别人打过。
八段锦公园里很多老人都会打,是一种强健体魄的拳法。
但想老刘头这般打的漂亮流畅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老头耳朵动了动,但没回头。
只见他双臂缓缓下落,在胸前划了个半圆,左腿弓步前踏,右手如拉弓般后引,左手立掌前推。
正是“左右开弓似射雕”。
“刘师傅的八段锦,打的很正宗啊。”我走到面摊前,塑料棚上的雨水滴在脖颈,凉丝丝的。
刘老头这才收势,瞥了我一眼:“要吃啥?”
“一碗炒面,加辣。”我在油腻的塑料凳上坐下。
凳子腿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划出几道水痕。
周围也零零散散的有几个客人在吃面。
他没应声,径直走到灶台前。
铁锅烧得通红,一勺猪油下去,“滋啦”腾起白烟。
我看着他左手颠锅,右手执铲,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葱花、豆芽、面条在锅中翻飞,红亮的辣油裹着每一根面条。
“面好了。”
我回过神,刘老头又回到空地,继续打他的八段锦。“摇头摆尾去心火”这一式,他做得格外舒展,腰胯转动时,旧布鞋在湿地上碾出半个圆。
再低头一看。
一碗红彤彤的炒面已经摆在面前。
我低头默默的吃着。
刘老头打完了拳,便坐在对面,掏出旱烟袋,铜烟锅在椅子上磕了两下,才点燃。
过了一会,他又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照片,看一会笑一会儿。
这个老头子只在这个时刻才会露出他那奢侈的慈祥表情。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依依不舍地将照片揣进兜里,脸色又恢复成那种面瘫模样。
照片上还是那个露着甜美笑容的女孩。
应该是老刘头口中那个远在国外留学的闺女。
“看你这副德行。”他吐出一口青烟,缓缓开口:“遇上事了?”
我挑起一筷子面,头也不抬道:“嗯。”
面中辛辣的味道瞬间冲上鼻腔。
刘老头的炒面还是一绝,辣得人嘴皮子发麻。
不过我就好这一口。
“没啥大事。”我含糊地说。
刘老头吐出一口烟圈:“多大点事,人生之大,无关乎生死二字,除此之外,皆为小。”
我摇摇头:“不一样。”
与我而言,很多事情,比生死更重要。
死简单。
活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天地之间,有悲有喜、有爱有恨,有家国情怀,有民族大义,有蝇营狗苟,有坦坦荡荡。
世上人来人往,奔波忙碌,无非只求一个满意的人生。
“呵。”刘老头冷笑一声,“年轻人就是爱钻牛角尖。”
他粗糙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老子活了六十年,就明白一个理……”
“天大的事,一碗面下肚,都是屁。”
雨水顺着棚布边缘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我盯着那些水花,突然愣住了。
我思考了很久。
想着老刘头的话。
突然间露出一抹笑意。
世间复杂事,解决不了时,就应该由复化简。
想一想自己最初想要的是什么?
我最初要的就是成为整个河州的爷。
然后出省。
然后一步步为父报仇。
最后去见苏九娘!
告诉她,我李阿宝是个有种的男人。
她捡我,是正确的决定!
这才是我真正所追求的理想。
我忽然间想通了。
为金河赴死?
开什么玩笑?!
能要我命的人,现在还没出生呢!
杜昊想要我命?
不好意思。
他不配。
除非我想死,否则谁也别想要我的命。
我突然哈哈大笑。
感到心中无限快意。
这段时间我太过于憋屈了。
为了一个义字。
义固然重要,但义大过于命,就是匹夫之勇。
算不得枭雄!
我李阿宝不当英雄。
大浪淘沙,长江推浪。
在这个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的时代。
我要当的是一代枭雄!
“想通了?”刘老头看着我的表情,突然斜眼看我。
我扒了两口面,然后把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嗯。"
“那就滚蛋。”他起身收拾锅灶,“别耽误老子收摊。”
刘老头的话音刚落,我猛地站起身,弄出一阵声响。
周围几个食客诧异地抬头,又很快低下头继续吃面。
“钱。刘老头,谢了!”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在油腻的桌面上。
刘老头头也不抬,继续收拾他的锅铲:“多了。”
“赏你的。”我哈哈大笑地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刘老头一道冷哼:“小王八蛋,拿钱砸人?”接着是钞票被揉皱的声音,“下次来,老子给你面钱翻倍!”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巷子里弥漫着潮湿的青苔味。
我大步流星地走着,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水花。
胸中那股郁结之气,此刻化作一团烈火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