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肿瘤科走廊的灯光惨白。
刺鼻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说不清的沉重感,像是无数叹息凝结在空气中。
医院,是个治病救人的好地方。
却也不是个好地方。
在这里看到最多的便是痛苦、生离死别、人间悲凉。
楚幼薇轻车熟路地带着我穿过几道门,最终停在了412病房前。
透过门上的玻璃,我能看到里面躺着个瘦得脱形的老人。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氧气面罩下是一张枯槁的脸。
她满头白发,睡得安详。
却一点生气也没有。
“奶奶刚做完化疗,睡着了。”楚幼薇声音很轻,“我去护士站拿今天的检查报告。”
我点点头,在走廊长椅上坐下。
习惯性掏出烟,却抬头看见了禁止抽烟的标志,只得又将烟盒塞回裤兜。
长椅旁边堆着楚幼薇的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衣物。
看样子这丫头怕是已经在这里守了好几天。
护士站的台灯下压着张缴费单,欠款金额赫然写着16800元。
楚幼薇正低声和护士说着什么,我看到她接过一叠检查单时,手指微微发抖。
一万六千八。
那晚我在金河包房,与陕北的矿老板马总的赌局上。
一万六千八,只够打两局。
在这里,却能买命!
呵呵,真是天大的讽刺。
护士注意到了我,朝我走过来。
“你也是家属吧?情况我需要说明一下,肺癌晚期,已经转移到淋巴了。”护士小声对我接着说:“老人家很坚强,但情况...你们家属要做好准备。”
我微微点头,面无表情。
楚幼薇捧着检查报告回来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宝哥,您先回去吧,我今晚在这守着。”
我没说话,起身走向缴费窗口。
“宝哥!”楚幼薇慌了神,一把拉住我,“不用的,我...”
“算借你的。”我推开她的手,“是有条件的。”
“什……什么条件?”楚幼薇突然紧紧拽着外套,下意识保护着自己。
我笑了笑知道她想歪了。
我道:“放心,我对你没想法,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借你这些钱,需要你和金河签一个契约,你必须至少在这里干满三年,三年后你是走是留我都不管,当然工资该是多少一分不会少你的,你可以慢慢还。”
她站在原地,愣了愣,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医院光洁的地砖上。
我假装没看见,转身去窗口办手续。
办完手续回来,楚幼薇已经擦干了眼泪,正坐在走廊长椅上整理一堆单据。
我瞥见最上面是张当票。
她把自己唯一值钱的玉镯子当了……
“宝哥...”她抬头看我,眼睛红红的,“医生说...奶奶最多还有三个月...”
我没接话,在她旁边坐下。
她手里那张CT报告上。
肺部那片触目惊心的阴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正在缓缓吞噬着一个人的健康。
“奶奶知道吗?”我问道。
楚幼薇摇摇头,“我跟她说只是肺炎...她总念叨着要出院,说住院费太贵...”
“你奶奶就你一个亲人?”
楚幼薇点了点头,“母亲走得早,爸爸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丢下了我和奶奶……从小到大都是我和奶奶相依为命……”
话还没说完,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楚幼薇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冲进去。
我跟到门口,看见她熟练地扶起老人,轻拍后背,又麻利地倒了温水,把药片碾碎拌进去。
“乖囡...”老人气若游丝,“怎么这么晚了还来看我?咱们出院吧,这医院住一天就要花一天的钱,咱们哪来的钱治病啊。”
“奶奶,我找到好工作了。”楚幼薇声音轻快,完全看不出悲伤,“老板人特别好,今天还来看您呢。”
我站在一旁微微点头致意。
“薇薇啊...”见到我之后老人愣了愣神,突然抓住孙女的手,“奶奶想吃医院门口那家包子,你去给奶奶买两个...”
楚幼薇愣了一下:“奶奶,这么晚了...”
“去吧...”老人咳嗽了两声,“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老板说。”
楚幼薇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冲她点点头。
等她关上门,老人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紧上前扶住她。
“老人家,您别...”
老人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已经知道我时日无多了。”
“您……”我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只是幼薇这孩子孝顺,非要带我来医治,唉,可苦了这孩子。”
我摇了摇头,说道:“老人家,您的身体没事的,您好好养病……”
话没说完,老人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扑通”一声跪在了病床上。
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个病人。
我猛然一惊。
别说是一个病人。
就算是一个寻常妇道人家,都不可能有这般力道!
“这位爷台!我观您气质瞧着是江湖中人!”老人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三江四海五湖水,难洗今日满面羞!”
我心头一震——这是江湖上最重的托付话,出自“挂门”的切口。
难道这人是挂门的前辈?
老人见我愣神,又重重磕了个头:“老身‘挂子行’出身,今日斗胆求爷台赏个‘海底’!”
她说的“海底”,是江湖人托孤时最郑重的承诺。
我连忙伸手去扶:“老人家快起来...”
“爷台不应,老身不起来!”老人额头抵在床沿,花白的头发散乱着,“薇薇这孩子命苦,老身一走,她就真成‘飘叶’了...”
正僵持间,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楚幼薇端着水杯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奶奶!您这是干什么!”
她冲过来要扶老人,却被老人一把推开,她厉声喝道:“跪下!给爷台磕头!”
楚幼薇完全懵了,眼泪唰地流下来:“奶奶...”
“快跪!”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这是...这是咱们‘挂子行’的规矩...你要是不听话,奶奶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楚幼薇擦了擦眼泪,然后扑通一声,朝我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