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金河赌场的地下室里,工人们正在做最后的布置。
徐晴雪换了一身素雅的旗袍,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手里捧着一个红绸包裹的木盒,里面装着三炷高香和一叠金箔纸钱。
“阿宝,时辰到了,该去请关公了。”她站在楼梯口,轻声道。
我点点头,掐灭手里的烟,起身走向她。
明天,就是金河赌场开业的日子。
按照江湖规矩,开赌场之前,必须先去关公庙上香,请一尊关公像回来镇场。
否则,赌场无神镇守,必生祸端。
徐姐手里的木盒,就是用来装关公像的。
关公像要去当地最大的关羽庙去请
关公庙坐落在城东外大约二十里处的河边,那里青砖灰瓦,香火鼎盛。
只要每逢过节,必然是人山人海。
我和徐晴雪驾车,朝着城外驶去。
一路上我们相对无言。
过了片刻,我欲言又止。
徐晴雪仿佛是看出来我想说点什么。
她说:“有话说?”
我道:“其实,上次陈瑶那个事,真是个意外。”
我憋红了脸,又道:“那次,我只不过是在逗她而已……真……”
徐晴雪回过头,将视线转向我,眼中带着一丝轻蔑讥讽之意:“男人嘛,我懂,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只要不是太丑,都能下得去手。”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胸中有万般憋屈,此刻却也憋不出一个字。
师父只教过我出千和飞牌。
却没教我该如何与女人打交道。
女人比牌要复杂百倍。
见我吃瘪,徐晴雪突然嗤笑一声。
我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她却笑得更开心了。
她哈哈大笑着,“哈哈哈,阿宝,没想到你这么不禁逗?我逗你呢!”
我又缓缓叹了一口气。
果然。
只有女人,或者是我最信任的女人,才能将我玩弄于鼓掌。
她笑得差不多了,这才道:“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个心气很高的人,又是个有本事的人,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上陈瑶那样的人呢?”
我看向她,一时间哑口无言。
枉我这段时间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装着的东西,递给了我,“喏,你的东西。”
我疑惑着接过铁盒,缓缓打开。
打开的瞬间我当即目瞪口呆。
竟然是我那四十张被杜昊收走的飞牌。
“怎么会在你这里?”我吃惊道。
徐姐双手环胸,表情得意:“我徐晴雪好说也在河州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都办不到?那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我看着她,没说话。
感激之意已然涌上心头。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是第二次感觉欠了她人情。
第一次是她押上自己的将来,去金雀救我的时候。
第二次便是这一次。
这些钢牌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谢…谢谢。”我有些别扭甚至是生硬地说。
徐晴雪笑着打断我,“别,你最不爱说这些煽情的话了,我也不爱听。”
我嗯了一声,继续开着车。
但这份恩情,我却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我和徐晴雪刚走到庙门口,就看不远处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蹲在台阶上,盯着来往的香客。
其中一人,缺了半只耳朵,手里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正用刀尖剔着指甲缝里的泥垢。
我缓缓走过去,突然就被其中一人扯出了裤腿。
“这位善人,一看您就是手头阔绰的大善人,给兄弟们赏几个子吧,吃口热饭。”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几人。
缺了耳朵的乞丐一直没抬头,周围几人更是眼神不善。
我顿时明白。
要门的人。
要门。是老江湖八大门(惊、疲、飘、册、风、火、爵、要)之一,这些人以乞讨为生的组织,最早可追溯到明清时期的丐帮。
不同于普通乞丐,“要门”是一个高度组织化的江湖门派,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和生存法则。
每个城市都有固定的“要门”地盘,比如火车站、庙会、赌场门口等,外人不得侵犯。
普通乞丐想在要门的地盘讨饭,必须上交“孝敬钱”,否则会被驱逐甚至打残。
没想到我竟然,在这里遇上了要门的人。
我皱了皱眉,不想在关二爷庙前惹事,便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红钞,递了过去。
“几位兄弟,行个方便。”
那缺耳乞丐接过钱,在手里掂了掂,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又黑又黄的牙齿,笑嘻嘻道:“谢了,老板。”
我拉着徐晴雪准备进庙,可那乞丐却突然横跨一步,拦在了徐晴雪面前。
“这位小姐,还没给呢。”
徐晴雪眉头一蹙,刚要说话,我伸手拦住她,又掏出几张钞票递过去。
“够了吗?”
乞丐接过钱,却仍不挪步,目光贪婪地盯着徐晴雪手腕上的翡翠镯子。
“这位小姐的镯子……看着挺值钱啊。”
我眼神一冷。
这是要得寸进尺?
徐晴雪却忽然轻笑一声,缓缓抬起手腕,露出那枚碧绿的翡翠镯子。
“想要?”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寒意。
乞丐舔了舔嘴唇,点头。
徐晴雪微微一笑,突然抬手——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直接抽在那乞丐脸上!
我正想拦,却已经为时已晚。
乞丐挨了一记耳光,脸上顿时浮现出五道红指印。
但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咧嘴一笑,“姑娘这一巴掌打得真带劲!力道可不小!小的只怕这一巴掌脏了您的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咧出一个些许猥琐的笑意:“一巴掌换您个镯子,不过分吧?”
听完这番话,我顿时明白。
这群人不是普通的乞丐,而是江湖上专门靠“硬讨”吃饭的亡命徒,称之为“武乞”,不给钱就动手,甚至敢当街见血。
“做梦。”徐晴雪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乞丐突然从腰间拔出短刀,寒光一闪——
“噗嗤!”
刀尖直接扎进他自己的左臂,鲜血顿时顺着刀刃往下淌。
“啊!!!”徐晴雪捂着耳朵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
他却面不改色,依旧笑嘻嘻地看着我们,嘴里开始念叨:
“天要下雨娘要嫁,江湖儿女走天下。”
“一刀见红讨口彩,二刀见血求发财。”
说完他又是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大腿,鲜血不停的流下,他笑道:“姑娘这下肯给钱了吗?”
这是要门最狠的“武要”手段——自残讨钱。
寻常人见到这架势,早就吓得掏钱了。
徐晴雪脸色瞬间煞白,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腕上的翡翠镯子。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却不愿意再忍让。
我一把按住她的手腕,冷冷地盯着乞丐,皮笑肉不笑道:“兄弟,要门讨饭的规矩,是'三不碰',不碰孕妇,不碰小孩,不碰江湖人。你这可是坏了规矩。”
乞丐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丐帮自成立以来就有三不要的规矩。
乞丐讨钱时,若遇到孕妇,必须主动避让,不得纠缠,否则教江湖中人所不耻。
若孕妇主动施舍,乞丐必须双手接钱,并说一句“保佑母子平安”。若强行讨要或恐吓孕妇,轻则被帮规处罚,重则被江湖人追杀。
另外小孩的钱不能强要,只能靠“哭惨”或表演杂技讨赏。
若小孩主动给钱,乞丐必须回赠一个小物件(如铜钱、糖人),以示“不白拿”。若欺负小孩,尤其是拐卖或伤害,会被江湖人视为“断子绝孙“的恶行,人人得而诛之。
第三个不碰江湖人,是因为江湖人都有自己的门派和靠山,惹了一个,可能招来一群。
乞丐讨钱前,要先看对方的路数,若对方是江湖人(如千门、镖局、黑帮),必须立刻退让,有的甚至会主动递上“孝敬钱”。
他脸色变了变,上下打量着我,突然收起笑容:“阁下是?”
我没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铜钱,一正两反在掌心一字排开。
这是江湖人表明身份的暗号。
乞丐盯着铜钱看了半晌,突然变了脸色,连忙拔出插在胳膊上的刀,在衣襟上擦了擦血迹:“原来是'千门蓝道'的朋友,小的东门老九,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几位。”
他转头对身后几个同伴使了个眼色,那些人立刻让开一条路。
东门老九。
我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随即便拉着徐晴雪快步走进庙门,进门的瞬间我回头一撇,正好对着那半只耳朵乞丐的阴鹫目光。
直觉告诉我,他不是什么善茬……
徐晴雪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腕:“没事了。”
她深吸一口气,有惊魂未定地道:“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千门?那些铜钱......”
我摇了摇头。
“就是一些江湖术语。”
我看着她,想起刚刚那一巴掌,忽然笑了。
“徐姐,你这脾气,比关二爷还硬。”
她轻轻整理了下衣袖,又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身后的老九,随即淡淡道:“走吧,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