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洗牌的手法也愈发谨慎。
每一张牌落下都如同带着千钧之力,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连杜昊都屏住了呼吸,手中的红酒杯悬在半空,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
最后一局。
我赢。
司徒南晚年声誉不保。
我输。
我性命不保。
因此这最后一局,对我二人来说都至关重要。
“最后一局…还请小友全力以赴!”老者的声音低沉,眼中精光闪烁。
他缓缓卷起唐装的袖口,露出袖口下虽然干枯却异常稳健的手腕。
那根精心养护的长指甲轻轻敲击桌面,发出一阵阵脆响。
我只是甩了甩双手,表情依然放松。
司徒南的目光在我的手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以为我在轻敌。
“请。”老者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指甲如毒蛇吐信般啄向牌堆,在骨牌上出现一道道稍纵即逝的白痕。这一手观音指与金针度的配合使得炉火纯青,指甲划过牌面的角度、力道都恰到好处,若非行家绝难察觉。
与此同时,我的右手也动了。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平平无奇地向前一探。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却让司徒南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我的中指以一种独特的角度弯曲,在他做下标记的几张牌上点了几下。
白痕消失,又很快显现。
司徒南眉头微皱,似乎想看清更多。
我的手越搓越快。
司徒南也跟着我的手,在牌面上一次次拂过。
外人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当杜昊等人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司徒南的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
千门交锋。
只在一瞬。
我泛起一股冷笑。
观音指?
不止是你司徒南一人会!
既然司徒南最是对自己观音指引以为傲,那么我就用这一招打败他!
“这是......观音垂眸?”老者的呼吸突然一滞。
我的中指轻轻点在牌堆中央,指甲在牌面上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这道弧线看似随意,却暗合观音拈花之姿,原本在老者指尖的骨牌,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了我手中。
这一招正是观音指的最高境界——“观音垂眸”。
指腹与牌面接触的瞬间,我能感受到每一张骨牌细微的纹路差异。
司徒南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的右手悬在半空,那根引以为傲的长指甲微微颤抖,迟迟不敢落下。
他停下了动作。
沉默了。
包厢内一片死寂。
宋彪的佛珠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地,檀木珠子滚得到处都是。
“司徒老先生?”杜昊忍不住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躁。
老者恍若未闻,双眼死死盯着我的右手。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那根保养了二十年的指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谁说观音指一定要留指甲才可以使用?
可笑。
“该您了。”我轻声提醒,手指依然悬在牌堆上方。
司徒南的右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他猛地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太师椅。
黄花梨木的椅子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包厢内格外刺耳。
在场没人能明白我与司徒南的这场交锋。
究竟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在敌人擅长的领域击败对方,需要胆量和自信,同时最重要的是实力。
恰巧,我不过是曾看见苏九娘为我演示过几次观音垂眸,她说这招勉强称得上中上水平,学得会就学,学不会也无伤大雅。
可就是这一招观音垂眸,却是司徒南终其一生都想达到的境界。
此局牌面的胜负已经不再重要。
“不可能......”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可怕,“这不可能......”
杜昊急忙上前搀扶,一脸不解道:“司徒老先生!牌还没开您怎么就......”
“闭嘴!”司徒南突然暴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
他一把甩开杜昊的手,颤抖着指向我的右手:“周...周祖师的观音指......真正的观音指......”
包厢内一片哗然。
杜昊的脸色瞬间铁青,手中的红酒杯“啪”地捏碎,玻璃碎片扎进掌心却浑然不觉。
“老夫......认输。”司徒南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却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老者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仿佛是带着些凄凉,“今日得见真传,死而无憾矣。”
“司徒先生!”我大喝一声。
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司徒南说完,他突然抬手,“咔嚓”一声折断了那根留了二十年的指甲。
断裂的指甲落在檀木桌上,正如这个老人的晚年。
江湖就是如此残酷。
有胜有败。
有人十年隐忍,苦学功夫,得以雪恨,
有人一败不振,沉溺江湖,销声匿迹。
全凭心境。
司徒南转身向门外走去,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
那件雪白的对襟衫后背已经完全湿透,在灯光下泛着水光。
江湖人,江湖生江湖死。
江湖成就了人,也丧葬了人。
窗外,江风卷着细雨拍打窗棂
忽然想起谁说过的一句话:“真正的千术,不是用来赢的,是用来让人心服口服的。”
我原先不认同这句话。
觉得只要我的千术比你更胜一筹,那便是王道。
但此刻我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如何让人心服口服?
就是你的千术,已经达到了一种让人仰望的境界。
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千术处于什么水平。
跟着苏九娘的那些年,她从不让我上赌桌。
现在我仿佛有了一些认知。
那便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一山更比一山高!
望着司徒南离开的背影,杜昊想去拉,动了动却被前者一个严厉的眼神定在了原地,他道:“回去告诉杜三爷,欠他的我今日还清了……”
司徒南走后,杜昊回过头望向我,眼中似是燃起了汹涌的怒火。
我笑着望向他,道:“现在我可以活着离开了吗?”
司徒南狞笑着扯出一抹笑容,没有了先前的儒雅,他的表情狰狞可怕。
沈一刀捂着眼睛,道:“拐喽拐喽,杜哥哥要发火喽!”
杜昊一字一顿道:“你这么厉害,老子更不能放你走离开了。”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今天…老子,要把你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