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的秋季，似乎要比姜国来的早一些，或许是地处北方的缘故，清晨起床的时候，推开门，张嘴便呵出朵朵雾汽来，树叶还未凋零，百花已经有了颓败的前兆。
这日一大早，晨曦刚散，便有一辆由两头华骝马驾驶的上乘马车款款停至萧府门前，车上软帘绣着灼灼桃花，路人还只当是御京首屈一指的权贵言氏一族哪位公子出门访友，却不料软帘一掀，下来一位轻纱蒙面的窈窕女子。
一袭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裙，裙摆处散落着粉嫩的精致桃花，随着步伐摆动间，透出繁盛出尘姿态，尽显华贵，面容虽被轻纱遮掩，但一双眼睛却似潋滟秋波，眉不描而翠，四下转动间，神态颇为骄傲动人。
“郡主，我们今天来这么早，应该能见到小公子吧？”
清和郡主的贴身婢女绿草小心地开口问道。
“这是自然！”
清和郡主言若舒扬起下巴，挥挥手叫住想要进去通禀的门房，不满道：“你别去通报了！每次通报完灵远都不在府中！”
与此同时，被萧府三小姐萧灵轩亲自开口打发去了外院的颜霏，正搓着手站在一群与自己同样装扮的丫鬟中间，听候管事的发放任务。
萧府虽然家大业大，但对于这些比牲口还便宜的奴仆，并没有格外开恩，天气已经转冷，每个人身上穿的，依旧是夏日的单薄布衣。
颜霏初到外院，身上穿的不知是哪位丫鬟留下的衣衫，袖口裙摆处已经磨褪了色，不少地方已经有了轻微的破损，她倒不是太在意，站在人群中双手交叉搓了搓冻得生疼的手背，想起白云轩曾经透露王兄会派人接自己回去，不知道这些人现在到了何处？自己偷偷溜出来，王兄一定很生气吧。
正默默出神，突然察觉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然后身后有人小声道：“李嬷嬷叫你呢！”
“我？”
颜霏反手指向自己，回过神来看向双手叉腰，满脸怒容的李嬷嬷，懵懵地问道：“怎么了？”
“你个小贱人！居然还敢走神？！”李嬷嬷一边说，一边气得跳起来。“也不看看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个人尽可夫的贱人！”一边说一边就要冲过来厮打颜霏。
颜霏虽然未在市井生活过，但这些俚语粗话倒是能听懂几分，一双好看的远山眉渐渐皱成川字。
得了主子默许的奴才如李嬷嬷等，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其余众人眼见李嬷嬷冲了过来，则自发地沉默着往一边躲去。
李嬷嬷虽然也是萧府家奴，但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大夏，微若毫厘的等级距离，足可以活生生逼死一个人，所以众人即便知道李嬷嬷脾气极差，动辄即会打骂手下的人，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对于他们这些比牲口还便宜的家奴，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惹祸上身。
颜霏眼神安静地看着李嬷嬷冲过来，脚下并未移动丝毫，只是抬手轻轻巧巧地一接，便把李嬷嬷冲过来打人的手拦在半空中，然后手腕稍一翻转，李嬷嬷立刻随着她的动作转了一百八十度，背朝颜霏半跪到了地上，痛的倒抽了口冷气，嘴上却仍不肯服软。
“你知道老娘是谁吗？！居然敢如此对我？！看老娘等下不扒了你这小贱人的皮！哎呦！疼疼疼！”
颜霏手下未松，面无表情地问向身旁众人：“她是谁啊？”
“姑娘......”
一个小丫鬟在后面怯怯地扯了下颜霏的衣摆，小声劝道，“快些松手，李嬷嬷的舅家是在老爷书房伺候的，咱们得罪不起啊！”
“听到了吧！还不快点把老娘松开！老娘一定要把你个小贱人卖到黑窑子里去！”
听到有人说出自己的靠山，李嬷嬷气焰顿时高涨了不少，连被颜霏反扭的手腕都觉得疼痛减少了不少。
“哦。”
颜霏闻言，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正欲用力，手腕突然被人抓住，那股气顿时泄了，回头一看，却是一名身穿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
脸色阴沉，五官平庸，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质。
“松开！”
那人低声命令道。
颜霏怔了一下，慢慢松开手，心中暗想，这就是那个靠山？
“萧管家？！您可算是来了！你看看这个小贱人哟！”李嬷嬷见到这中年男子，情绪立刻激动起来，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告状道，“老妇不过因她不做事教训了她几句，您看看！若是您再晚来一会儿，老妇这只手恐怕就保不住了！”
被她称作萧管家的中年男子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颜霏，上下打量了两眼，语气阴沉道，“你就是燕飞？”
颜霏点点头，“我是。”
“你可知，大夏律法，以下犯上者，是死刑？”
“就是就是！就该千刀万刮了这小贱人！”
李嬷嬷在情绪激动地一旁补充道。
大夏等级制度一向森严，贵族阶级对于自己的身份地位极为重视，若有人越级，无异于挑衅整个大夏贵族阶级，所以颜霏并不怀疑他所说的话。
“萧管家似乎弄错了一件事。”
颜霏抬眼与他对视。
“哦？”
萧管家一愣，眼中升起了一丝好奇，“愿闻其详！”
“萧管家好像并不太清楚，我与她，谁为上？”
“萧管家你听听这贱蹄子说的话！”李嬷嬷在一旁捂着生疼的手腕，激动道，“竟然敢挑战您的地位？！干脆一刀捅了干净，还与她废什么话！”
萧管家看向李嬷嬷，脸上神情未变：“今日可采购了什么新鲜蔬果？小公子嘴馋这个，你去看着捡一些干净品相好的，差人送去春风院吧。”
李嬷嬷一听事关小公子，脸上顿时笑开了，“好说好说！老妇这就去！”说完又狠狠地剜了颜霏两眼，唤了两个比较称心的小丫鬟离开了厨房后院。
萧管家见李嬷嬷离开，将视线重新投向颜霏，用眼神告诉颜霏，可以继续了。
“第一，我虽是被你家公子带回来的，可你家公子手中并没有我的卖身契，换句话说，我现在是个自由平民，不是所谓的家奴；第二，我虽然被三小姐指定来到这里，可毕竟是在主子们面前绕过一圈的人，公子身边的大丫鬟更是曾经赠予过我衣衫，若论人情关系，我应该更胜一筹吧？”
“所以......她以言语辱骂于我，我断她一只手，有错吗？”
颜霏眼角稍稍上挑，魅惑瞳孔中微微含笑，神情带有一丝邪气，虽身着粗陋单衣，未施脂粉，却在那一刻，露出些许勾魂夺魄的妖冶，不似人间物。
萧管家眼底闪过惊愕，语气却未变，“你虽然不是萧府家奴，却是被三小姐开了玉口特意关照来这里的，听从掌事嬷嬷的管教是你的本分，即便你不在奴籍，三小姐的地位也远远在你之上，你又可知道，在御京，得罪了三小姐是什么后果？”
颜霏没有说话，眼中渐渐升起戒备。
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超出了她设定的安全范围，她来到御京，只是想找阿珩，并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她的身份若是暴露，以大夏与姜国之间微妙的关系，必定又是一场政治浩劫。
“燕飞知错，但凭萧管家吩咐！”
颜霏垂眸敛去光芒。
在萧府待了大半辈子的二管家萧吏眼神闪了闪，沉默了一瞬，不过短短几句话的交锋，该争时不退，却也见好就收，行事冷静如此，即便是男子也多有不及。
想及此，萧吏叹了一口气，道：“燕姑娘谈吐不俗，想必在入府之前，颇费了心思。”颜霏眉毛一挑，听他继续道：“三小姐昨日回宫，今日小公子便特意嘱咐奴才接姑娘去春风院，奴才在府中多年，能让小公子如此对待的，并不在多数，假以时日姑娘若是心想事成，还望赏萧某三分薄面！”
“萧管家这是在敲打我？”
“这要看姑娘怎么理解了。”萧吏笑道，“春风院不比旁处，姑娘若想在小公子身边得一分天地，那萧某倒是有一句话送给姑娘。”
“你说。”
“莫伸手。”
萧吏说完，抬头冲颜霏笑了一笑，转身离开了厨房后院，既然话已经带到，他也没必要再留下，替人引路这种事，区区一个燕飞，还劳驾不了他。
颜霏看着萧吏离开，一双远山眉皱了又皱，她没有忽略萧吏眼神里的威胁意味，却因此，心思越发凝重，只不过是带回一个小丫头，萧府上下便紧张至此，天子脚下，大夏御京，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