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三日后,我与衡王悄悄回京。
衡王威逼利诱,买通朝露城太守,向朝廷奏报我战死的消息。
而我则在夜半子时,从王府的密道回了父亲的书房。
其实,衡王手中的筹码比我想象的要多一些。
李皇后遇害不久,其母家被迫交还兵权,但暗中为衡王留下一支私兵。岭南叛军中,就有衡王的眼线混在其中。而长公主及驸马楚家,始终全力支持衡王。
如果没有西疆之祸,衡王已经替母亲、兄长报仇了。他说,多亏三年前我强行出头,留住兵权,那他否则他已被皇帝彻底拿捏,我是他的恩人。
可他何尝不是我的恩人呢?暗中关照我和我的家人三年,生死关头为我点破迷局,我才能对宿命扬出战旗。
因为没有找到兵符的下落,皇上终日如坐针毡,据衡王耳目来报,他已经准备对我的旧部,以及林府妇孺动手了。
举事迫在眉睫。
我与衡王在林府密室,仔细研看京城与皇宫布局图。
「现在发动宫变,我们的军力是足够的,但是……必会成为史书上的一桩丑闻。远歌,我不希望你在后世人眼里,是一个弑兄篡权的丑角。」
虽然皇帝同太后用卑鄙的手段谋害李皇后和故太子,但在世人眼里,他就是仰承先帝遗照,名正言顺即位的。
「那怎么办呢?」赵远歌问我,口吻亲昵,不似在谈正事,倒像在哄小朋友。或许只要能复仇,他并不在意名声,「事成之后,让史官记下当年的真相?我们没有时间,去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时机了。」
我苦苦思索有关皇帝的一切,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他谋害嫡母、兄长,出卖国土百姓,屠戮大臣,他……
忽然,我脑海中电光一闪:「我有主意了。你将他擒住后,胁迫他立诏书,传位于你。」
「我军中有些下属,是佛寺中活不下去的和尚投军的,听他们说,太后近年身体不好,潜心向佛,常秘密去京中佛寺,你差人留意,等太后去了,将她扣下,用她的命威胁皇上。等诏书立下了,你要留他也好,一把火烧了告慰李皇后亦可。」
听到「告慰皇后」,衡王眸光微动。
「再有,既然他暗地割让西疆五州,你可以诓他,就说已经拿到了主动割地的证据,只要传位于你,就让这件事湮灭在历史中,否则,便将迫害林府之事载入史册。」
「好谋略,好将才。」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味我说的计策,而后神情慢慢变得舒展,微笑,踌躇满志。他望向我,说:「等我回来,静书,我要你戴着我母后的凤冠,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11
为了防止太子得到消息、入宫救驾,也为把他扣住、多一重威胁皇帝的筹码,在衡王举事的那个傍晚,我让母亲编了个由头,邀请太子带着静月来国公府。
可是,真的见到静月的时候,阖府上下都被震惊到失魂落魄。
昔日小脸圆润,丰腴健康的二房小姐,如今脸颊凹陷,唇色惨白,骨瘦如柴,脸上身上挂满青紫红黑各色伤痕。
太子把一个木盒丢在正厅的地上。
二婶婶颤颤巍巍走上去,抖着手揭开盖子。
里面是一个堪堪成型的胎儿。
满堂妇孺惊慌不已,有人惊叫,有人后退,有人遮住眼睛。
「你……你……」二婶婶指着太子赵珉,怒目圆睁,咬牙切齿。
赵珉挑眉,笑容有些丧心病狂:「我什么?寡廉鲜耻,贪得无厌的贱人,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捏住静月瘦削的脸,指尖嵌进伤口里,向下用力,静月只得跪下。「林静书死了,兵符下落不明。今晚,你们必得吐出点消息来,要不然……」
藏在屏风后的我悄悄举起弓,两箭射杀了赵珉身边的随从。不等他反应过来,我抄起长枪向他掷去,赵珉一声惨叫,枪穿透他锁骨下方,将他钉在柱上。
厅上人乱成一团。我从屏风后走出,冷冷的看着这个曾与我两厢情好的男人,当年我们差点定亲,他对我百依百顺,体贴温柔。
「大小姐,你没死……?!」
「姐姐……」静月奄奄一息地唤我。
我没有回应他们的疑惑与关切。
赵珉直勾勾地看着我,瞪着双眼,震惊不已,方才的癫狂早已灰飞烟灭。他应当在在思索,我还活着,我敢对他动手,这些可能意味着什么。
「赵珉,你究竟是疯了,还是一直在演戏?」是疯了,还是曾经只不过在假装爱我。
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的,我等着他回答。
外面夜空炸开一团烟花。那是衡王得手的信号。等太阳再一次升起,大周国将迎来新的君主。
赵珉的表情慢慢变得平静,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
「杀了我吧。」他垂下眼睛,「从我父皇害死你父亲那天开始,我们已经不共戴天了。我一直在等。若我杀了你,我就活在皇室的荣耀里,放浪形骸的过完一生;若你杀了我,那,我也算偿还了你一点,我能不能,依旧是当年那个赵珉呢……?」
厅上挂着两把剑,是我父亲、哥哥生前的佩剑,它们曾陪着林氏的英雄踏遍山川,捍卫国土。
我抽出一柄剑,递给静月:「杀了他吧。为我们的族人报仇,为你和你的孩子出口气。」
12
翌日清晨,皇帝暴毙、太后葬身火海的消息传遍京城。很快,举国缟素。
宫中老太监宣读遗诏,衡王赵远歌灵前即位。
京城百姓一时间议论纷纷,「何以是衡王继位,而不是太子呢?」但这样的疑问没多久也就平息了。毕竟几年来太子形迹放诞,没干什么人事,很不得民心。
登基大典之前,衡王依例要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日。
这二十七天里,我为父兄族叔新修了衣冠冢,安抚堂妹、许诺会给她找一个好归宿,安葬了赵珉。
衡王带我去李皇后陵前祭拜。他说,小时候在林府,他第一眼见到我,就想带我见他母后。
他笑着抚摸我的发饰,跟我讲他小时候的事。
「我母后是一个性情非常温和的人,那时我从她发上摘下这支步摇,说要送给漂亮囡囡,她笑得眼睛都没了,还打趣我,教我怎么和小囡囡搭话。但是我那时害羞,没敢和你说话,把步摇直接给你父亲了。」
「没成想你却和赵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他说到这里,有点懊恼,「那时我大哥还在,我与赵珉年岁相近,关系并不坏,我不甘心,但又不知道怎么和他争。后来……」
后来,他横遭变故,大概也顾不上这花前月下的事了。
我截住他的话:「后来,我父兄战死,你是不是一直暗中关照我和林府?这支步摇,你特意赎回来的。」
我有些愧疚,没有保管好这么珍贵的心意。
「是啊。你家当掉的首饰,我都赎走了。等你嫁给我,就全还给你。」
曾经战火连天、枕戈待旦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
如今山河宁静,君主深情。
国丧一年后,赵远歌为我举办了封后大典。我在庄严华丽的仪仗中,走过大半宫禁,站到他的身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也拥有了世间最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