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告捷，我把大周国从亡国的危难中拉了回来，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个女将军。
也让林氏满门免于抄家灭族之灾。
班师回朝，却得知堂妹林静月，已经和与我相恋多年的太子赵珉情投意合，难舍难分。
01
回到林府的时候，寡母幼弟并几房婶婶已经守在正门迎我了。望着那些泪眼婆娑的面孔，我想到了少时背过的《木兰辞》。比起木兰凯旋的画面，我这边更要凄凉几分。
母亲满脸涕泪地走向我，扶着我的双手上下打量，哭道：「静书，我的静书……娘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不过三年，母亲已然鬓发斑白，府中女眷身上不见任何昔日的华丽衣饰，荆钗布裙，可见这两年日子过的清苦。
「母亲，别哭，女儿打了胜仗，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她们为我设宴接风。座上人人都赞我有我父亲的风范，感激我拯救了全家妇孺。
「静书，不……将军，若不是你，咱们一家人，都不知死在何处了。真是难为你了。」三婶抹着泪道，「你娘天天盼着你回来啊，吃不下睡不稳，生怕你有个什么长短。军中那么苦，带着一群爷们儿，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见气氛有些悲痛，怕再说下去，就要提起父兄叔叔他们，便强笑着安抚：「都过去了，婶婶，西疆平定，陛下便会恩赦林家的，有我在。」
「如今还有什么官宦人家同我们来往么？」我夹起些爽口的素菜。
「唉。做官的人家，最懂得明哲保身，林府朝不保夕，哪里有人肯登门呢？只有太子，不时来看看静月……」母亲说到此处，突然顿住，有些无措地看了看我，又看向二房堂妹，林静月。
席上安静下来，林静月放下碗筷，幼态可爱的小圆脸上浮现出一点心虚和羞涩。半晌，她声若蚊蝇地说道：「姐姐，你走的这三年，太子很照顾我……他说，你们有缘无份，他想娶我。」
满屋子人都在盯着我，观察我的脸色。而我强装镇定，内心想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毕竟三年，太子没有回我一封信。赵珉，果真对我如此无情吗？
二婶尴尬地为静月找补：「静书啊，如今我们家的女儿，也确实配不上太子妃的位子了。你性子烈，必是不肯委屈做妾的。若静月嫁给太子，林府也是多一重靠山啊。」
02
「将军，太子来了。」
「来得正好，我也想见他。」
我让小厮请太子到书房略等片刻，而后回到闺房，打开妆奁，想挑两件精致的首饰戴上，却发现曾经那些华贵的项圈珠宝已经所剩无几。
这些年府里除了我微薄的俸禄，几乎没有进项，大约都是靠典当度日。
我捡了只成色勉强能看的宝石簪子戴上，对镜端详一番，心中泛起一阵酸涩——果然已经不是昔日国公千金了，这样的首饰，比不戴还寒酸。
我撂下簪子，去了书房。
「林将军。」赵珉正在品茶，见我进来，盯着我打量了两眼，眼神阴冷，薄唇带着讥讽的笑意。
从前我们相恋的时候，他温柔的唤我静书。如今这声「林将军」，哪还有半分爱意呢？
「见过太子。」
「在边疆受了三年风沙吹打，怎么倒更娇艳了？」他吹了吹杯盏中的茶沫。
我假装听不出他的嘲弄：「听说，你和静月……」
「对。我是来提亲的，贵府小姐林静月一片痴情，求我纳她为侧妃，还请林将军点头。」
提亲。纳个妾而已，哪里用太子亲自提亲呢？
我咽下被羞辱的委屈，低声问他：「阿珉，你说过，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先做我的侧妃，保住性命，将来我自会帮林家伸冤？」
「当时我父兄战败身死，皇上要诛我满门泄愤！我如何独自苟活、弃母亲和族人不顾？」
「那你在这里与我说什么？从前你是高门贵女，养在深闺，配得上太子妃的身份，担得起未来的一国之母。现在呢？林氏式微，你满身杀孽！在男人堆里厮混了三年，怕是清白都守不住，就别在这里痴人说梦了。」
我不敢置信地重复着他刺耳的说辞：「满身杀孽？哪一个守卫边防、开疆拓土的将士不是满身杀孽？！清白？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已经是将军了，为大周国挽狂澜于既倒，战功赫赫，我不当受此羞辱。」我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少女时的梦，碎了就碎了，我还有尊严，还有要守护的人，「静月是不会给你做妾的，她的父亲、我二叔叔是一代名将，为国战死，她是英雄的女儿，不会自甘下贱。」
赵珉阴沉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她在你出征的时候，勾引你的心上人，你倒还为她说话。不会自甘下贱？你不妨把她叫进来问问，林将军。」
我心中一沉，未来得及细想，书房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
「堂姐——」林静月泪眼滂沱地走进来，跪到我的脚边，「我对不起你，求你成全我吧……我已经、已经……」
「她已经怀了我的种，不跟我走，怎么做人呢？」赵珉看着静月，就像看着一条狗，他把嘲弄的目光转到我的脸上，「当然，太子妃人选未定，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入府之后会帮她堕掉的。」
「堂姐，我真的爱他，我愿意做妾，我绝不和你抢正室的位子……你走之后，我们过的像丧家之犬，只有太子，把我当人。」
我一时间心如死灰。这个男人是未来的皇帝，一句话就能让整个林家灰飞烟灭，我不敢太顶撞他。而林静月，我自小疼爱的妹妹，何以走到这个地步呢？
「静月，将门之女，二八年华，志在做妾？二叔叔在天之灵，该多心寒啊。」
03
我父亲林承邺乃是世袭国公，本朝元帅，位至武官极品。我作为权臣之女，贵不可言，加之容貌清艳，普通的世家公子多不敢对我有什么念头。而太子与我青梅竹马，若非造化弄人，我大概已经成为太子妃。
偏偏三年前，西疆起战，累月难平，父亲率兵平叛。本以为这是也是一次普通的出征。却没想到，我们很快收到了噩耗——西疆全军覆没，连失五州，林氏一族成年男丁，尽皆战死。
林氏一夜之间从名门望族走向破败，大房只剩母亲、我，还有三岁的幼弟，二房三房更只有寡婶、堂妹以及几个妾室。
比孤苦无依更恐怖的，是天子之怒。西疆五州失守，皇上怒不可遏，朝中诸臣见蛮兵凶狠，亦不敢领命出征。一时间，圣上无武职可用，竟要杀林氏家眷泄愤。
我走投无路，以林承邺独女的身份请旨，领兵出战。
令满座公卿意外的是，皇上真的答应了。
于是，我成了林氏最后一位将军，在西疆苦战三年。
回京次日的朝堂上，皇上对西疆战事中的将士论功行赏。
我是站在朝堂上的唯一一位女子。眉眼低垂，静静期待着皇恩能对林家有所眷顾。
我述职时提到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封赏，或加官晋爵，或赏赐财帛，我手下副将楚恒也被封为了尚书郎。而我，在每一战中运筹帷幄，在绝境中带着二十人小队夜袭敌军大寨，多少次命悬一线，才扭转了边疆局势，这些在皇帝眼中，仿佛都不存在。
圣上，一文钱的赏赐都没有给我。
「启禀皇上，三年苦战，林将军舍生忘死，劳苦功高，若林将军不得封赏，臣这个尚书郎也受之有愧。」楚恒乃是长公主幼子，少年意气，敢犯颜进谏，并不意外，可我没想到他肯这样为我出头请赏。
「臣附议。」我手下其他受赏的将士也纷纷跪地附和。
一时间，我心中五味陈杂，纵然这三年搏杀换不得皇帝的认可，但和这些人同生共死一场，也算值得。
皇上端坐龙椅上，一言不发，朝堂上一片沉寂，静的可以听见堂外的微风。
「林将军，一介女流，今年……十九了，都过了议亲的年纪了。儿臣觉得，父皇可以给她指一门亲事。免得林将军余生孤苦无依呢。」
我猛然抬头，望向太子。这一刻，我觉得一个人能受到的羞辱，莫大于此。如若从前我会在心中为赵珉的变化开脱，那么现在，我唯一的想法就是——
绝不能让他当上皇帝。
绝对不能让他把我的性命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