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太子的近臣附和:「既然已经打退了蛮鬼,林静书将军确实不妨交回兵权,毕竟女儿家,站在朝堂,太格格不入了。」
「是啊是啊……」
我冷笑着,刚要开口,却见朝堂角落走出一个簪冠蟒袍的男子,他对皇帝一礼,沉声说道:
「皇兄,臣弟以为,林将军既然已经奉皇命、上战场,立下战功,便不该再拿闺阁那一套约束于她。当年蛮鬼连杀我朝十余名将领,朝中无人敢领兵迎战,若非林静书,恐怕京城早都失守了。」
「衡王开口,倒是稀罕。那依你之见,朕该怎么封赏林将军?」
皇上面色阴沉,看来这些年,他对衡王的介怀从来没有淡去。
「可以承袭林元帅爵位,封为国公。」衡王淡然答道。
「这……」群臣面面相觑。
「多谢衡王美意,末将……」我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被皇上打断——
「就依衡王意思办。」
04
衡王的出现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
先帝在世的时候,立下的太子是衡王一母同胞的哥哥,真正的元后正嫡。可惜当时的文贵妃跋扈阴狠,挑拨离间惹得帝后反目,最后一场大火,李皇后与太子双双身亡,衡王虽然聪颖,却还年少,难当大任,于是文贵妃的儿子即位,也就是现在的皇帝。
论起来,衡王与皇帝应该嫌隙不浅。这些年他韬光养晦,低调的让人几乎忘记了京中还有这么个王爷。
而皇帝忌惮衡王,也忌惮悠悠众口。既不敢委以重任,也不敢斩草除根,往往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来。
散朝后,我在宫门外遇到了衡王。他静静站在柳荫下,看向我,仿佛在等我。
「多谢衡王仗义执言。王爷避世多年,而我手掌兵权,您肯冒着被猜疑风险为我说话,静书无任感激。」
而他并没有接我的套话,反而淡淡笑道:「林姑娘,这些年过得辛苦。」
「衡王知我辛苦,我也知衡王辛苦。」我亦笑,「其实,我们走在一起,不好。」
「何出此言?」
「因为,我打算帮你。」
两人对视,衡王了然一笑。「凭人看去,虚虚实实,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
05
林家重新挂上了国公府的牌匾。
有了国公的俸禄与食邑,林家日子看上去好过了许多,但穿惯了粗布衣裳的女眷们,依然活在患得患失的危机感中。
我给堂妹备了一份嫁妆。置办的时候,我回味着三四年前自己的心境——嫁给太子的时候,想要穿什么嫁衣,戴什么首饰,带去多少田地产业。我尽量按照自己当年的愿望为静月准备。
花轿上门前,我对赵珉说:「如今静月依旧是将门嫡女,我林家的女儿受不得委屈,你若死活不肯以她为正妻,那孩子生下来,送还我林府,我们养。」
赵珉言辞依旧轻浮:「爬床的将门嫡女,让人笑掉大牙。我劝林国公将她逐出家门,别再管她死活了。」
我冷笑。
「我说的不对吗?」赵珉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
「我不懂,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要保护我的族人,在你眼里,就那么可恨吗?恨到要当众羞辱我,要作践我的亲人?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只认识你一个小郎君。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瞎了眼,觉得你是值得托付的儿郎。」
他短暂的沉默,目光垂下去,半晌,用幽幽的口吻说道:「你以为,你保住林氏了?本来就保不住,迟早都保不住。那年你没跟了我,之后做什么都是枉然的。」
06
静月是在黄昏时分抬走的。我送她上轿后,在林府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天光慢慢黯淡下去,一弯月牙在空中渐渐清晰。
堂妹或许蠢,或许贪,但她本性不坏。如果赵珉没有越界的行为,那静月连他的指尖都不敢去碰。如今大着肚子被抬进去,能有什么好日子呢?赵珉显然对她没有半分珍重之意,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他自小并不是一个荒唐的人,难道是因为怨我,所以要践踏整个林家吗?
我叹了口气,朝父亲书房走去。因为家道中落,府中下人不多,月光下的院子显得有几分幽寂。我莫名觉得不自在。
走到书房,开门,步入,关门,走向书案,每多走一步,不适感就强烈一分。
「糟了!」
我抬头望向身后,高高的楠木架子塌了下来,我闪身躲开,书卷摆件散落一地,几道黑影跃出,将我团团围住,刀刃寒光凛冽。
不是没有遭遇过刺客,但我属实没有想过,京中也有想要我性命之人。此刻我两手空空,没有兵刃,而这些刺客人高马大,书房外更不知有多少人埋伏,我虽通晓兵法,但赤手空拳寡不敌众。
「不知阁下奉何人之令,来取某性命?」我强自镇定,问为首者。
而为首的刺客并没有答我,举剑向我刺来,我侧身躲避,虚晃一步,一手直取他的喉咙,一手按向他的剑柄,一时间拿住了他的要害。
「林将军,果然女中豪杰,身手出众,小可佩服。」他望向我,目光并不狠辣,「我死在您手中并不足惜,可天容不下林氏,您气数已尽,莫再强撑了,认命吧。」
「天不容林氏?」我冷笑。
天不容林氏,还是天子不容林氏?
那日赵珉对我说,林家迟早要保不住,我便隐隐有些怀疑了。
其余几名刺客纷纷向我扑来,我夺剑砍了贼首,喝住诸人,将剑横举身前,凛声道:「你们现在走,我不杀你们,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林静书会为了林国公府,拼倒最后一口气。你们……」
我话音未落,空中窜起嗖嗖几声,几支羽箭穿窗而入,几名刺客被纷纷射杀。
我愣在原地。
房间的墙壁忽然响起钝重的声音,一道暗门被缓缓推开,黑暗中走出一道卓然的身影,佩着长剑,步履沉稳。
衡王!
「你——」
书房门哐的一声被推开,楚恒提着剑进来,对衡王说:「全杀了。」
衡王点点头,瞥了眼地上的尸身,说:「都处理干净。」
我杵在原地怔忡片刻。
「多谢救命之恩。」我对衡王行礼,而后问他,「你们怎么进来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书房有这道暗门……还有,王爷怎知我今晚有难?还有楚恒……」
衡王看着我疑惑的脸,淡淡一笑,说:「我大哥告诉我的。先帝时,今上与我大哥夺位,你父亲暗中支持我大哥,是太子一党。明白了吗?」
我震惊地瞪大双眼,那些年我只知兵法,不懂权谋,不知道自家在波谲云诡的朝廷里扮演着什么角色。「所以……皇上才记恨林家,打了败仗就要抄家?」
他轻笑出声,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太天真了。你一个人,抱着兵符,站在朝堂上,确实很危险。」
「你父亲,哥哥,叔叔们,都是当今圣上、我二哥设计害死的。那五座城池,就是圣上开出的价码,与蛮鬼里应外合,活活困死你的族人。你能摆平那蛮鬼,你父亲就束手无策吗?」
是啊。我能收服的敌人,我父亲就束手无策吗?
我瘫坐在椅子上,泪水静静地从眼角滑落。
「那,太子知道吗?」
他冷笑一声,别过头去。「别问我,你心里有数。」
是啊,我心里有数。他早就知道了,我迟早会丧失高贵的出身,失去强硬的背景,我生在注定要被从史册中抹除的家族,我不可能成为他未来的皇后。所以,他对我全部的爱意,就是让我看着剩下的族人被问斩,然后改头换面做他的侧妃。
我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唤道:「赵远歌。」
「嗯?」
「你为什么救我呢?」
「那年我母后被软禁摘星楼,文贵妃派人纵火烧楼,火势很猛,没人敢冲进去救人,我大哥闻讯赶到,拎起一桶水当头浇下,便冲进火里。可是……大哥少时高烧,损伤了嗅觉与味觉,没有察觉他浇在身上的,其实是被人调换的,一桶烈酒。」他修长的手紧紧握起,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为什么救你?我要报仇,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