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樨说这句话的时候,也不单单是因为王大叔和王婶子的事情而已。她想到了那么多助纣为虐的人,每个人或许都不觉得自己有天大的过错。
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裴樨真切地感受到每一个加害者其实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血肉筑成的修士,肉体凡躯而已,有着七情六欲,有着各种感情。
她以前一直把暗门中的那些人,当做冷血的畜牲,当做不同于自己的另外的种类。
至少在暗牢里面,裴樨看到的那些,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用绝对的实力把控着每一个俘虏来的死士的性命。
那时候的裴樨是那么弱小,一点也不敢有和对方谈论的心思。对生的最大渴望,也就是想要努力逃出那么一个恶魔般的地方。
可是在这一刻,裴樨模模糊糊之中,把眼前的刘大叔跟那些暗门的弟子们混成了一体。
他们都是整个巨大罪恶下面的单个个体,每个人都拿着组织给予的巨大的利益而行动。做出的事情却是谁都不屑的恶行。
难道那些暗门的人就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吗?那可未必。只是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之下,他们主动或者被动,但是却是自发地选择着去做下了许许多多的恶行来的。
等到他们也有一天像刘大叔这样被关起来的时候,才会掉下几滴鳄鱼的眼泪来,诉说着自己的忏悔与不该。
裴樨一想到刘大叔的本质其实跟那些暗门弟子没什么区别,脸色就直接冷了下来,甚至都不想多费功夫再与他说话了。
她环顾一圈这些深处地牢里的人,甚至都觉得里面的那些人也都是罪有应得,半点都不该被同情。
刘大叔听了她的话,也没有反驳,只是低声解释了几句,道:“其实,当初那件事过去,我也不是不想去找那孩子的家人。提供一些补偿。”
“只是一来那对夫妻只是越州城中的一个百姓,出事的那处地方也不是他们居住的地方,压根询问不到什么信息。”
“二来,当时我天天被人找茬挑刺,自己这边的事情也乱的没有尽头,最终也就放弃了。”
他现在确实相信了裴樨是认识当初的那对夫妻的了,看到裴樨真切地为那两人打抱不平,虽然有些愧疚,但还是顶着裴樨的死亡目光说了一句心底的话。
“说实话,我虽然一直一心求死,但是又死不掉。最大的原因之中也是因为,我怕因为我的过错,或许当初那对夫妻也被我的事情影响,被秋家灭口了。”
刘大叔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嗫嚅地道:“我们这些人在这灵药庄里不见天日的,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免不得就往最坏的境地里想。”
“但是如今至少让我知道那两人还活的好好的,我也算有些安慰……”他说着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刘大叔突然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期盼的神情来,亮晶晶地对裴樨道:“姑娘,我看你们二人虽然落进了地牢,但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想必是有本事在身上的。”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这辈子是出不去的了。但是我有一个忙,还想请姑娘帮我一帮。”
刘大叔的面色严肃了起来,有些纠结地道:“我们这些修士还是有些家底的,比起普通的凡人百姓,还算的上大富大贵。”
“我在城西的郊区外,种着大榕树的地方是我的一处院子,秋家都不知道。那里面的亭子下面,我还存下了不少灵石和法宝。”
他叹息了一声,缓缓地道:“要是那对夫妇愿意住下,那院子和灵石法宝我都送给他们了,也算是了了我一番心愿。”
“但是如果不愿意,那就劳烦姑娘麻烦一点,将院子和灵石法宝都折成现银,托付一个妥帖的人暗中帮我照顾那两人。”
刘大叔说到此处,面色有些气凄苦地自嘲一笑,道:“这样的话,就算我接下来再遇到什么,也能心安了。”
他这句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这么多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早就磨灭了所以对生活的美好幻想。只是唯一不能抛下的,就是措不及防的就被抓进了暗牢,没有来得及处理许多事情。
尤其这些年渐渐老了,修炼的再久也不过是人家的板上鱼肉,刘大叔回想往事,不禁想问自己一切是否值得。
裴樨本来还深处自己的情绪之中,但是耳朵边还是能听得进去话的。修士的东西的确和凡人的相比是样样珍贵,小小的一颗灵石就足以引起轰动了。
不过就算这样,裴樨也很难就此对刘大叔起什么同情心,不过想到他的确还说了几句人话,还是回了他道:“不必了,王大叔和王婶子自然有法宗的善恶堂安排照顾,王婶子身上的病症也会有医宗的人静心调理。”
想到王大叔和王婶子就在不远之外,目前还是深处险境里头,裴樨就忍不住对刘大叔动怒,恶狠狠地骂道:“你每天躲在这里想死倒是容易的很,算是便宜了你。”
“可又怎么知道人家夫妇两人,就是因为想知道当年撞孩子的秋家马车的事情,冒险跟着秋家运送药材的队伍进来了灵药庄,现下还一时半刻出不去。”
她这话说完,一直面色愧疚的刘大叔确实脑中一懵,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怎么那对普通的夫妇会跟着来灵药庄?灵药庄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胡乱进来?没有人比刘大叔更清楚的了,但凡进来灵药庄的人,出去就是不可能的了。
他不由得开始怀疑,刚才这丫头说的到底是真是假?难道是顺着他的话来骗他的?刘大叔一时间在相信与否决之间艰难地挣扎着,但是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
既然面前的姑娘这么说,大概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刘大叔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当初做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可是能够因为这么一件事纠缠挂念这么多年的,也只会是那孩子的父亲和母亲了。但是又怎么可能呢?他们是怎么找到灵药庄来的?
刘大叔怎么想的,也就怎么问了出来,他期盼着得到一个答案。好让自己不用活的浑浑噩噩。
裴樨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是按照当初跟王大叔和王婶子那边编造的话语,语气规规矩矩地回答道:“他们配合我们医宗的计划,求医求到了秋家的医馆,然后王婶子就发现了那秋家马车上的印记,这才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后来我们离开了越州城之后,王婶子被秋家医馆的人暗示搬进灵药庄里来。她为了搞清楚那秋家马车的事情,也就半推半就地跟着队伍进了灵药庄了。”
“这件事一开始我们也不清楚,要不是我们暗中探进了这村庄里头,巧合之下看见了王婶子出现在这里,这才问出来经过。否则,恐怕王大叔和王婶子怎么静悄悄地死在这里面都没人知道。”
裴樨她想起来也是有点后怕,要不是那天晚上是裴樨自己又鬼使神差地进了客店,换做是其他人,无论是谢振衣还是莫清影,恐怕都不会发现被困在这里的是王大叔和王婶子。
想到这里,裴樨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点庆幸,还好冥冥中自有一点机缘,能恰到好处地给有心人一个机会,才能在这种险恶的境地里面生出一点希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