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街道上是带着冷意的沉寂,随着早出的人出现,慢慢升腾起雾茫茫的热气来。天还未下雪但是空气中已经十分寒冷了。
楚云霜离开了客店,起了几个回落之后自然地落在一处巷子中。随后她调整了面部的表情,自然地抬步往街道上走去。
闲闲散散的早起的人群大多只为了一点生计,最早开门的是各式各样的早餐店铺。经过某一处支开的馄饨摊位时,楚云霜的脚步顿了顿,眼角的余光落在了飘着葱花、紫菜和浅粉色虾米的馄饨碗里。
她本来自北方,平常吃的都是十分朴素的硕大包子,一只里面塞的都是满满的牛肉和大葱。本来楚云霜对食物的要求就没那么高,做一做善恶堂的任务,拿闲钱买几只大大的牛肉葱包就是十分饱腹的一天了。
来了越州城以后,楚云霜看似做的事情简单,但是无形中一直是绷紧的一根弦。在这种状态下,能不出差错就是她最大的期盼了,更别提要吃什么了。
秋家对来自善恶堂的护卫待遇没那么刻薄,但是也没有那么体贴。楚云霜当然可以和秋府的其它下人一起在下人的厨房中吃饭,但是与其说那是吃饭,倒不如是一场静默的考验。
秋府的下人向来嘴紧,因为不敢胡乱说话。而在有外人的场合更是不曾多说一个字,多给一个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不挑嘴的楚云霜,在那种压抑的情况下,不仅隐隐透露出一丝厌烦,而且久而久之,刚坐到椅子上,肠胃就开始不自觉地搅动起来。
她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在抗拒着将每日差不多的东西吃下去,但是理智又让楚云霜捏紧了筷子,机械式地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吃下东西。
就把自己当做某种不需要感情的傀儡好了,直到完成任务的那天。楚云霜在心中给自己定下了某种暗示,但是这样的暗示似乎也没有具体的一个期限。
但是如果人真的就是傀儡就好了,那么她的头就不会拧着痛,她的肠胃也不会想跟她作对,而且也不会在日复一日的无望又不想挣扎的日子中心中越来越冰凉。
即使楚云霜自己清楚,眼下的局面是自己去选择的,但是总是在不经意的某个时候,她的心里也会无端端地带上一点厌弃和不明的恨意。
或许要是没出生就好了,要么出生在一个普通的没有什么追求但是会被好好对待的普通百姓家也行。
但是世事总是没有如果,她总是不经意地被架在某种不可知的擂台上,被迫与其他人作为对比的工具。
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楚云霜很多时候催眠自己是要修炼到别人不可企及的境界,让看不起她不在乎她的那么一群人好好地震惊一把。
要让他们后悔当初的选择,要让他们哭着回来认错,要被人去仰望,被人去追逐,被人放在中心的位置。
而到时候的自己定然是毫不在意地撇开哪些追逐的目光,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功成身退地离去。
那……然后呢?然后要做什么?
回到现实的时候,楚云霜依然只是一个籍籍无名且资质不高的修士。拿着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做着一件除了自己敬重的长辈之外没人会知道的事情。
面对某种抉择的时候,楚云霜也不得不去弯腰屈膝,强迫自己理智地去接受不利于自己的选项。
有时候楚云霜真的很恨,自己就是太过了理智了。数数年岁,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
而跟她差不多大的秋芸,已经是名满天下,处处受人照顾的秋家大小姐,明宗的秋芸仙子。崤山学宫众多医修巴结的目标。
现在每日在一起的时候,楚云霜才能切实地感受到这个修仙界的不公平。只是因为身份的不同,天赋的不同。同是世家出身的秋芸天然就只需要被敬重,被家族呵护着长大。
她可以随意地撒性子,不耐烦地用灵石或者世家的手段,解决那些看起来不算问题的问题。
即使是扭曲的心思,楚云霜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她对这种可以任性的一生是有点隐隐的羡慕的。
如果给她这个机会,这个地位。楚云霜觉得自己定然能做的比秋芸还要更好,更……
呵……为什么要比呢?或许还是因为不甘心吧。
*
冷风一卷,带着白雾的馄饨摊位上飘来鲜香的气味。那是不同于粗犷的北方的那种清汤钓出的温热爽滑。
楚云霜不自觉地动了动喉咙,突兀地从心底里漫出了一丝非常强烈的渴望。她平生第一次不想急着去履行自己的职责,而是想坐下,在这漆黑木桌边,好好地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鲜馄饨。
理智和感情在楚云霜的脑中拉扯着,一个声音在心底告诉她还是早点回到秋府去,不要引起怀疑,让任务功亏一篑。
而另一个声音则是告诉她,有什么关系,反正秋芸这个时候肯定还没醒,回去就算吃早餐也只是那种白的索然无味的馒头,或者什么都不放的白粥。
楚云霜定定地站在了那里,腰间别着笔直的一把刀。看上去冷意弥漫,但是又让人莫名地心中生出一种敬佩。
普通百姓对修士的敬重和亲和是并存的,若是满脸戾色的年长修士也就罢了,没有人想出口自讨没趣。但是这么一个端正的女修站在那里,无端端地就在不敢去招惹,和尝试搭个话之间心念微动。
馄饨摊位的王婶子在给两位客人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之后,不自在地擦了擦手,悄摸摸地偷看了路上这位站了许久的姑娘。
在她忙碌的这段时间里,王婶子注意到这个姑娘不动声色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念急转之间,她蓦然升起一个古怪的猜测。
听说现在修仙界的修士们都不太宽裕……或许……这位女修是饿了,但是身上没有银钱付账?
王婶子皱了皱眉头,心事重重地走进去了厨房,眼光又不经意地瞟到外面的女修身上。
无论如何,那小女修表明再看上去冷冷清清,却也真的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王婶子不由得在心中酸酸麻麻地有些漫不经心起来。
她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谁还没有过落魄的时候。要不然她一把年纪,谁还这么起早贪黑地侍弄着这么一个早餐摊子啊。
可是若是自己自作多情呢,或许那女修就是路过,或者,站了那么久,是在这里等人吧……
就算是真的囊中羞涩,而自己若是贸然上去,也似乎不好……谁还没有自己的一点点自尊啊。
想着想着,手下不免就出了错。等手上这一碗馄饨端出去的时候,就被客人抱怨了。
“唉?老板娘你这怎么回事啊,我刚才说了我这碗不要葱的!”一个客人脸色一横,满面怒气地骂道。
王婶子一回神,果然见手上的这碗馄饨里搁了葱花,清清白白地碎在玉汤碗里。
她想起来了,确实刚才这位说了这么一句,王婶子连忙收敛了思绪,堆出一个笑脸来赔罪道:“是是是,我这起早了脑子糊涂,客官您再等上一会儿,我重新给你下一碗,多给您加几个馄饨您看成吗?”
见人家老板也不是诚心的,还立马给了赔偿,客人也就不胡搅蛮缠了,气哼哼地道:“行……行吧,还好老子还不饿,你快着点儿,我这马上吃了就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