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地牢之后,裴樨的心情久久没能从那种情绪中抽回来。这一趟误入的地牢之行,不仅意料之外地拿到了许多证据,连带着他们接下来的探查工作也容易了很多。
在其他被囚禁的修士们写下证词的时候,刘大叔就重新拿了一张白纸,仔仔细细地描绘着灵药庄秘道里面的结构和要注意的事项。
而经过了刚才的事情,也有不少人也愿意出自己的一点力,在那张秘道的地图上增补细节,让整个地图显得更加详尽。
地牢里每个人写下的证词,比裴樨和莫清影想象的还要长些。就连一开始冷嘲热讽的那几个看上去穷凶极恶的修士,在要了纸笔烦躁地写完了之后,也对裴樨愧疚地低了低头。
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证词和请求之后,都在自己的名字上面用鲜血按下了指印。仿佛最终的这一举动才能他们最终结束的语言。
裴樨收到了几十份厚厚的证词,尽管只是那么一点红,但是拿在手上的时候。裴樨还是感觉沉甸甸的带着生命的重量。
她接收这些证词的时候,几乎看到了每一个被关着的人的脸。大部分的修士虽然都比最老的刘大叔好上不少,但是那些脸色都算不上健康,试药的后遗症和被囚困的痛苦无差别地折磨着每一个人。
虽然裴樨本来不打算再与这些曾经作恶的修士们多说什么了,可是那些血腥气在地牢里面掩藏不住的时候,她还是心软了。
面无表情地把一些固体健身的丹药送给众人之后,她冷冰冰地留下了一句,“你们的罪还没赎尽,先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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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地吐出一口气之后,裴樨对一旁的莫清影传音道:“莫师兄,刚才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莫清影从刚才裴樨一言不发开始,就在脑中琢磨,不知道这个小后辈又在背后琢磨什么事情,得做个什么回应的时候,就听见了她的传音。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简单地嗯了一声,转头看着她。
裴樨手里拿着明珠,面色上还是一派纠结,有点嫌弃自己地道:“他们那么坏,可是我还同情他们,还给他们丹药了,真是……”
她看上去有些懊恼,想想要是暗门的那些弟子被关在地牢里,自己要是还烂好心地给他们丹药,得多不争气啊,想想就能气到发抖。
可是刚才那一瞬间,裴樨看到的都是一幕幕谦卑的神情,以及一瞥之间,那些证词里面掺杂的浓重的过往。
是她太不争气了,裴樨丢脸的事情做了,做了之后又感到有些后悔,后悔又想与人说话,而身边的就只有一个莫师兄。
要是在任何时候,裴樨都感觉最不该和莫清影谈论这些心情上面的事情的。她能隐隐感觉到,莫清影对待他人的态度和自己的逻辑完全不同。
可是在这一刻,她又是有些庆幸的,莫师兄或许可以说她两句,让裴樨好能理所当然地不高兴一会,好对自己的行为有个解释。
可是莫清影就说了个嗯字,裴樨又感觉有些难以自辨了,有些垂头丧气地解释着。
有了地牢里关着的那些人画下的地图,两人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往深处走着。遇到毒雾和机关都能清楚的知道是在哪里,好能轻易地避开。
莫清影想了想之后,还是诚实地回答裴樨道:“你的情感对我来说太丰富了……仙族的情感比你想象的要淡漠许多,我其实体会不到你现在究竟是何种心绪。”
“不过……我想就跟你是一半是仙,一半是人一样。你既有仙族的冷漠,也有人族的热情。而那些修士也并不都是纯粹的坏人,也保留着普通人的一些特质。”
“或许他们做过坏事,但如今想要改过自新,能够帮得上谢振衣,你给他们留下活着的希望,也未尝不可。如果还是纠结,不妨就当做是帮助你师兄好了。”
他虽然很少和别人接触,但是大抵这几个月来跟这些人的朝夕相处,还是沾染了不少凡人的习俗。
看着裴樨如此苦恼,他刚才想象了一番,如果是她的几个师兄,或者是瞿鹊或是青阮两位修士,会如何劝导。
谢振衣定然是夸她做的很好了,是一个很有爱心的师妹,剩下的交给他去做就好了。
而那个异常包容她的唐槭师兄,大概会点点头,说炼制的丹药派发出去也好,否则留着用不出去堆在那里倒是麻烦,现在还能按照新的丹方再做点。
瞿鹊医修一直教授着裴樨医术,听闻她医者情怀,又要赞叹她在医道上有天资,十分适合跟她去医宗了。
而琴修青阮,似乎会干脆地抱住她,夸她是个人美心善的好修士,做的事情也是十分正义的。
虽然莫清影也想像她的几个师兄或是朋友一样开解裴樨,可是从他的内心来说却并不想这样做,也不习惯这样做。
裴樨之前冷言对待那个刘姓的修士的时候,莫清影十分熟悉地从裴樨身上觉察出了她的那种决绝和淡漠,那是属于仙族的冷傲和干练。
后来的一幕幕落入他这个仙族的眼中,只是一群绝路人的最后的挣扎,尽管特别,却也只是在莫清影心底惊讶了一瞬,就归于虚空了。
可是那个时候的裴樨脸上的表情却是与他不同的,带着一丝恍惚和触动。
莫清影跟在裴樨身边,感受最大的就是裴樨身上与他不同的那股对待事务的认真的劲儿。
面对法宗和善恶堂突如其来的任务,他一眼就看穿了背后的种种利益纠葛和无奈牵扯。可是裴樨就对此十分上心,一条条地和法宗的那位宗主讨得好处,忧心忡忡。
面对宗门师兄的病情,莫清影想的也是凡事皆有命数,无论过程是什么,命定的事情终究是要走到尽头的。
可是裴樨却一直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四处寻找机缘想要给她师兄延长寿命,打破那些传闻。
在莫清影眼里面,裴樨是特别的。在这次地牢之前,莫清影也看出来裴樨身上的各种特质,既是仙族,又是人族。
而这一点对于莫清影来说有点复杂,但是又觉得有点特别。每次他在裴樨身上看到仙族的特质,就心怀赞赏,觉得后辈可期。
但是等到看到裴樨身上那些人族的特质,莫清影又觉得没有意料中的那么烦厌,反而觉得十分与众不同。
正是这份与众不同,让莫清影觉得自己不能学着别人那样对待裴樨。而是按照自己内心的感受,去给裴樨一个正确的反馈。
正如别人不可能看到裴樨的仙族的另一面一样,莫清影也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显露出自己这么多话,又情绪外露的一面。
也只有莫清影才能说出裴樨身上的复杂与矛盾都是正常的,并不是不可调和的。
他当真觉得,裴樨仙族的一般血统很好,她人族的另一半血统也很好。
裴樨倒是第一次听说莫清影的这种想法,陷入了思索之中。她一直觉得坏人就是坏人,就得得到最坏的结果,这样被他们伤害的好人才算得到应有的对待。
可是如今莫清影的这一番话,却让她心中留下了新的种子。裴樨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这个问题了。
对照着在崤山学宫学过的许多关于律法和规则的典籍,裴樨头一次正视对于犯过错的修士,该如何对待的问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