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书听到隔壁没了动静后,他又慢慢走出房间,来到庭院里,坐在石椅上,月光下的侧脸似覆盖了一层灰霾,看不清他的表情。
夜风潇潇,明月似乎在和风捉迷藏,时而探头,又时而隐藏在云中。
微凉的夜里只听到小虫稀疏的叫声,还有门外不时听到打更人的报更声。
寂静的庭院里,他一袭浅灰色银丝阔袖长袍,墨黑色的长发被玉冠半束着,夜风似乎想和他嬉戏一般,不时会钻进他的青丝,透着一股凉意,他的视线看向高空中被云遮盖住身影的明月,让明月有些一丝朦胧悲凉的感觉,就像此时此刻,他心里头也有一股淡淡的难过之感油然而生。
他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坐姿,思绪万千,深幽的瞳孔渐渐迷离。
不知道他维持这个状态多久了,直到听到刘大喜有些迷糊的声音,“宋大人?你怎么不睡?”
眼神空洞的他慢慢视线聚焦,看清是没睡醒似的刘大喜站在他面前,宋云书才轻声说,“嗯,睡不着。”
睡不着?被晚风吹得有点冷的刘大喜都清醒不少了,双手抱臂很自然地就坐在宋云书旁边的石椅上,“为什么呀?”可能是今晚宋云书说他们是朋友,所以刘大喜开始没那么拘着,倒是不纠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当朋友也挺好的,她说过不嫁高官子弟,可没说不可以和高官子弟做朋友,很会找借口的刘大喜这么安慰自己,一下子就接受了自己对宋云书的好感。
可能是刘大喜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鼻音,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
宋云书的视线投到刘大喜身上,见刘大喜冷到抱臂,他就将外袍脱了下来,动作轻柔地把外袍盖在刘大喜的肩上,才慢慢开口,“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如果不愿意就当我没问。”
刘大喜披上宋云书给的外袍,感到暖和很多,刚按下去的心跳又被宋云书的举动给激起了,但一听宋云书的话,她又平静了些。
猝不及防地听到宋云书要说故事,然后又说不愿意当他没问,所以你想说就说啊!
她摆着非常诚恳的表情,“为了感谢你给我外袍,我肯定愿望听你说故事的,刚好我也睡不着了!”说完这句话刘大喜差点要打哈欠了,但是为了不打脸,她努力控制地憋了回去。
见到刘大喜这个动作,宋云书被逗得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原本还有些难过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她转过脸看到宋云书刚还带笑的脸慢慢染上了一些低落的情绪,心里也不知不觉有点不舒服。
这个话头一打开,宋云书就不自觉地说了出来,“有一个小男孩,从小吃穿不愁,也算是锦衣玉食,可他从未得到父亲的爱,对于母亲的感觉只停留在三岁时,但他有个对他很好的兄长以及一位对他也不太友善的奶奶。没有在长辈身上获得过一丝疼爱的小男孩心里多么渴望,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刘大喜可以感受到宋云书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是多么悲伤的,她看到宋云书的手是不自然地虚握拳头,嗓音还略带几分嘶哑。
他语速缓慢,接着说“直到一次小男孩走失了,遇到一位很良善的婆婆,她手里明明只有一块馒头,自己不吃也要给他,明明她都穿不暖,还是把她的外套套在小男孩的身上,她说,我很像她死去的孙儿,嗯,她也真的把小男孩当做她的孙儿。”
顿了顿,宋云书抿着唇笑,似乎在回忆一段很幸福的日子,“那是小男孩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长辈的疼爱,后来小男孩的兄长来找他,可老婆婆病重了,小男孩开始不吃不喝,像是着魔一般要救活婆婆,婆婆被救活了,可本来就体弱的她,没过几个月就去世了,而小男孩因为走失过的日子里身体本就不好,又不分日夜,不吃不喝地照顾婆婆,自己病倒了,同时也给自己处在危险境地的兄长负担,之后,病重的小男孩,被兄长的敌人绑走,兄长为救小男孩,腿受了重伤,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说完,刘大喜看到宋云书的眸子透着一层悲凉,还有自责和愧疚。
无论是老婆婆的离世,还是兄长为救他受了伤,都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可想而知同时遇到这些事情的人有多么痛苦,自己救不活自己想要救的人,同时还简直伤害了对自己那么好的人。
不过刘大喜大概懂了,这什么小男孩啊,分明讲的就是宋云书他自己吧,而且她也明白宋云书的良苦用心了,也是为什么当时她那样不听劝去接受大夫的诊断以及好好休息会让宋云书那样生气。
她微微叹气,抬起手,顿了顿还是放下,“宋大人!我明白了!我肯定不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的,毕竟我妹妹也在担心我!”她不能去问宋云书当时有多痛苦,安慰的话说出来也只是让他更难过而已,因为没经历过的人,根本没资格站在一边说,没关系都过去了,那是因为她不是他,她不会懂他当时的情绪。
宋云书似乎是被刘大喜这突然的乐观感染到,噗呲一声,单手握拳虚捂着嘴笑了,“嗯。”
笑的多好看呀,刘大喜暗暗道,月光下的男子弯着那双清澈的丹凤眼,清风如月般俊逸的脸没了刚刚忧郁的神情,多了几分畅达的韵味,貌似真的很好看。
感受到刘大喜的目光,宋云书也朝她看来,突然起了一起玩弄的心思,开玩笑的调侃,“大喜姑娘这是沉迷在下的容貌无法自拔了吗?如此目不转睛地看着在下?”
被调侃的刘大喜顿时小脸可见地红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没想到宋云书还会调侃人,而性子就容易上来,而且脸皮还挺薄的刘大喜,猛的站起身,朝宋云书使劲狠狠瞪了一眼,“怎么可能!胡说八道!没想到你还是个登徒子!”说完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又走过来把肩上的外袍拿下来,丢给宋云书,没看他一眼,俨然是恼羞成怒了,拔腿就走。
看着气哄哄的刘大喜往房间里走的背影,宋云书弯着眼睛,无奈摇头笑笑,低声说,“登徒子,究竟是谁盯着我看啊。”
被这么一打岔,倒是没了伤心的情绪,宋云书抬起头,笑看就要升起的太阳,微风轻轻起,吹起他胸前垂落的发丝。
一大早,刘大喜刚出房门,没在庭院看到宋云书,反而看到刚走进门口的阿东,然后阿东以一种古怪的眼神死盯着她,搞得她都以为她昨晚是不是擅闯民宅了。
不怪阿东会这样看刘大喜,他心里痛啊,就因为一个晚上没有回来,他家少爷的清白就要被这个一无是处,傻乎乎的村姑给玷污了!他心里头的小人哭丧着脸,口咬着手绢,一副被人玷污的样子,少爷呀,你不干净了。呜呜呜呜,都怪阿东没有守护好你的清白!阿东一定不会给这个村姑好脸色看的!
所以阿东心里使劲暗戳戳画圈圈骂刘大喜,脸上就木着张脸说,“大娘醒了。”
“真的。”刘大喜也没在意阿东的态度,一听阿娘醒了,没差点又要哭了,急忙往门口跑,阿东立马后退好几步,刘大喜一脸疑惑看着阿东,阿东然后哼了一声转身进去,关门。
被阿东哼了一声的刘大喜,不太能理解这位跟在宋大人身边的小侍,因为他总是会很奇怪地看着她,她摸了摸脸,她长得好看,不应该啊?
不能理解就不能理解吧,刘大喜也不打算探究这些,她急忙赶去医馆,小学徒看到她,就说,“姑娘,你阿娘醒了。”
刘大喜笑着点头,“嗯,谢谢。”
小学徒看着刘大喜艳丽的小脸突然露出一抹笑容,他的耳根子红了,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嘿,不客气。”
她着急地往里走,还没走进去,就听到她阿娘十分中气的声音,而且还听到她的名字,“你说什么?昨晚竟然没回平塘村!还乱跟男人走!真的气死我了!别让老娘看到那个臭丫头!看老娘不打断她的腿!”
“哎!三娘别动气了,大喜那孩子有分寸的!”李根叔似乎真的怕王三娘会拿木杖打刘大喜,毕竟之前王三娘还真会这么干,只不过每次刘大喜一碰到惹到王三娘发火,她就会躲出来,所以倒是没被怎么打过。
听到里面的对话,站在门口的刘大喜一阵沉默,惨了,她竟然忘了李根叔,昨晚没告诉他,难道被他看到她和宋大人?
捂着脸,她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要哭还是要笑了,等等,她和宋大人就是朋友!没错!朋友!
有了底气的刘大喜赶紧进去,和刚好抬起头的王三娘对上眼,还没开口喊阿娘,突然一个貌似抱枕的物件直奔她的脸飞过来,她急忙往旁边闪,然后好惨不惨地丢在刚好也要进来的老大夫。
“哇!阿娘,你要谋杀亲女吗?你女儿我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美貌就要被严重伤害到了!”刘大喜抱头闪过后赶紧抱怨,也没看到身后的老大夫满脸不爽。
王三娘愣住,瞪了一眼刘大喜,“你还给老娘咬文嚼字,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老娘丢东西,你躲什么!”
刘大喜然后很理直气壮地说,“朝我丢东西,我不应该躲吗?”
“你!”王三娘俨然又被气到捂胸口了,但还不忘和一脸不爽还有点生气的老大夫说,“抱歉!大夫,我这不孝女!就不应该躲!下次我一定丢得准头一点,保证不伤及无辜!”
刘大喜为自己默哀,她上辈子怎么没发现自己的阿娘是一个活宝贝呢?哪有亲娘朝自己亲闺女丢东西还丢得义正言辞,理所当然的?
当刘大喜开始思索对策怎么在未来躲过来着亲亲老娘的责骂。
而目睹昨日刘大喜哭的那么撕心裂肺的老大夫马上就反驳,满脸不赞同,还开始对着王三娘说教起来,“这位大娘你就不对了!我瞧这姑娘孝顺的很,昨日哭的那个样子,老夫看了都动容,有这么好的女儿,大娘你应该好好珍惜,怎么就又打又骂呢!你这不是伤了孩子的心!”
被怼老大夫的王三娘有点愣然,还看到刘大喜站在一边很认同地点头,都要被气笑了,“老大夫你不知道这臭丫头平时多气人!还有你这臭丫头!还敢点头,孝不孝顺先不说,你昨晚跟了哪个男子走了!如果不老实交代,等会你给我站着不要动,这次我肯定百分百中!”
刘大喜非常卑微地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心里暗自想,她阿娘真的好了吧,那怎么说话这么中气十足,刚刚朝她丢东西的动作那真的利润的很,她保证她都做不出来那样的动作!
都还没等刘大喜开始解释,当时还是目睹全过程的老大夫当真是非常积极地抢答,而且也非常理直气壮地认真反驳王三娘,“老夫看大娘你这又错了!明明是你家姑娘和自己的情郎在贴心地照顾你,那位公子可好心了,还留下小厮照看你一整宿,然后那位公子还劝你家姑娘好好休息,哈哈,当时那公子的举动,真是另老夫想起当年老夫也曾年少轻狂,况且啊!那位公子一表人才,我看说不准还能成为你的女婿呢,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你这做阿娘的,怎么可以棒打鸳鸯?”
眼看着老大夫说有模有样,有板有眼,就差没把细节一五一十说出来,当然里面是不是惨了水分,刘大喜不敢保证,因为她听着老大夫说的话,刘大喜自己都差点信了,所以再不制止,她都看到王三娘要动手打她了,如果她手里有那个长杖的话!
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那刘大喜可能已经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暗自擦了擦额头没有的冷汗,刘大喜在王三娘的死亡视线下,打着哈哈干笑,拉着老大夫低声说,“大夫,我阿娘既然醒了是不是可以回家休养了。”
经刘大喜这么一问,老大夫才想起来自己进来要做什么,然后十分严肃地回答这个问题,“是的,大娘醒了自然可以回家修养,不过还得多调养身子才是,要每半个月过来拿药膳,还需要调理一年半载。”
她暗暗送了一口气,见老大夫终于回归到正事上,幸亏没再说什么。
然后刘大喜认真记下来,再细问一下王三娘平时需要怎么休养。
“休养期间,不能做太辛苦的事,能坐就坐,能躺着就躺着,而且最主要的就是不要让病人太过容易情绪化,不然很容易让病情加重。”老大夫语重心长地叮嘱着,他见刘大喜十分投缘,所以就很乐意多说几句。
然后在李根叔的帮助下,拿了王三娘的药膳,再和李根叔扶着王三娘出了医馆时,老大夫还一把叫住了王三娘,然后十分好心的,语重心长地对着王三娘说,“大娘呀,千万别棒打鸳鸯,老夫瞧着你家姑娘多好看和那位俊俏公子甚是般配啊!”
王三娘听得,脸都黑了,扯着嘴角,勉强一笑地坐上马车,上去前又瞪了一眼刘大喜,仿佛在说,臭丫头你给老娘等着!
她叹气,什么时候她已经学会看懂自家亲娘的眼神了。接受到来自亲娘的瞪眼,刘大喜不由扯了扯嘴角,心里拼命说,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呀!都是老大夫在说,这都什么事儿啊!刘大喜又叹了口气,朝在这里操心的老大夫说,“我可真的谢谢你了,大夫。”
老大夫还觉得自己拉了红线,非常高兴地点头,十分致力于要为刘大喜拉红线做月老,还继续拉着刘大喜说,“姑娘呀,千万不要放弃!老夫是过来人,这郎有情妾有意的,你说是吧,这位公子?”然后说到后面,眼神朝刘大喜身后看去发出了询问的声音。
而刘大喜则扯着假笑,想要阻止老大夫再继续说,生怕他再说些什么话来,哪知道后半句一出,她僵住了,公子?不会吧,这么尴尬吗?刘大喜吞了口口水,维持住已经僵住的微笑。
“哈哈,宋大人!”刘大喜挺直腰板,转过身看向已经站在她身后的宋云书,然后就看到一袭湖蓝色工笔山水圆领宽袖长袍,接着对上宋云书那双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看了眼刘大喜,再朝老大夫微微拱手说,“郎有情妾有意自然是正常的。”
宋云书的话一出,倒是让刘大喜本来窘迫的心情变得奇怪起来了,宋大人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郎有情妾有意?刘大喜的眼睛紧紧盯着宋云书俊俏的脸庞,好像要在上面看出一点玩笑的意思,可是没有,只有他淡淡的笑容,她真的越来越不懂宋云书,同时她也不懂自己的心了,明明她曾说过她不会再对任何高官子弟有感情,可是现在的她还能那么肯定吗?
刘大喜越来越迷茫,总有种无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了马车,回到平塘村的。
一进门,刘二妞那小小的身影就扑过来抱住她的腰,小眼睛红肿红肿的,一看就是哭肿的,刘大喜蹲下来,对上刘二妞那通红的小脸,还有微红的小鼻子,眼上带起心疼的眼神,抬起手揉了揉刘二妞的头,“二妞,真的很坚强,现在阿姐带阿娘回来了,阿娘没事了!”
“嗯。”刘二妞靠过来,抱住刘大喜的脖子,把脸埋进刘大喜的肩头闷声应了声。
王三娘被李根叔扶着进了房间躺下,她暗暗地叹气,李根叔听到后,以为王三娘是因为刘大喜和那位贵公子的事,当时他也看到了,看那位公子的衣着,肯定不是一般人家,再加上之前刘大喜信誓旦旦说过不再高嫁,现在整个村子都知道了,他还是理解王三娘的,所以安慰着说,“你啊,别想太多。”
王三娘转头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孩子,良久,慢悠悠地说,“老李啊,可能是阿华他想我了吧,只是这两个孩子,我怎么都放心不下。”
李根叔知道王三娘的难,一个病弱的寡妇带着两个女儿,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的,而且王三娘和刘华的感情很深厚,所以王三娘宁愿自己撑着也不愿改嫁,“大喜现在懂事了,听说大喜也挣了些钱,还想着给二妞上学呢,以后的好日子还在等着你呢。老刘也希望你看开点。”
这些话,王三娘也是知道的,眼看着大喜懂事乖巧了,看着大喜那张艳丽绝伦的脸,想起刚刚在马车外看到的俊逸公子,从长相上,她家大喜配得上,但从身份上,她家大喜却是个农女,门当户对很重要,那位俊逸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见王三娘听进去了,李根叔也没什么说的了,就再多叨一句,让王三娘好好休息就走了。
对刘大喜说,“大喜,多看着你阿娘。”
“哎!好的!谢谢你了李根叔,这是这几回的路费。”刘大喜看到李根叔就要走,急忙拿出二十文钱给李根叔。
李根叔摆手拒绝,“不用了!给你阿娘买药买吃的调理吧!”
刘大喜怎么塞,李根叔都不要,最后只能作罢,心里记下李根叔的好。
拿着药去厨房煮好后,刘大喜才敢踏进王三娘的房间,现下可是没有人撑腰的呀,万一阿娘动手,她就真的只有挨打的份了!
刘大喜端着药,对着房间大喊,“阿娘!我送药进来了哈!这药可不便宜的哈!”贴耳靠近,就听到王三娘没好气地说,“这药不便宜,我可不敢朝药丢东西,臭丫头赶紧进来!”
“嘿嘿!来了来了!”刘大喜侧耳一听,不用被丢东西,赶紧端着药就进去,看到王三娘看都没看她一眼,又拿着簪子擦了起来。
【作者题外话】:终于码到六千了,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