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无形的网,缠绕着许棠的喉咙。她坐在 ICU 外的长椅上,指尖深深嵌进翡翠袖扣的纹路里,冰凉的玉石割得掌心生疼。走廊尽头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每一秒的跳动都像重锤砸在她的神经上 —— 顾沉舟已经在抢救室里待了四个小时,心电监护仪的蜂鸣声透过厚重的门扉,织成细密的针,扎进她的耳膜。
帆布包滑落在脚边,露出母亲绝笔信的一角,血指纹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暗红。许棠想起顾家老宅博古架上的黄铜匣子,想起父亲袖扣上凝固的血渍,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她踉跄着冲进洗手间,对着洗手台干呕,却只吐出苦涩的胆汁 —— 就像二十年前父亲咽下的最后一口气,带着未说出口的冤屈。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月白色大衣上还沾着老宅的尘埃。许棠伸手去擦镜面,却看见母亲的脸在雾气中浮现 —— 那是她失踪前最后一张照片,手腕上戴着同款银镯,站在紫藤花架下笑得温柔。而照片的背景里,年轻的顾振宏正给父亲递上那对翡翠袖扣,阳光落在他们肩头,像极了父亲口中 "一辈子的兄弟"。
"用爱情弥补杀父夺母之仇吗?" 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想起陆屿的话,想起顾沉舟在视频里煞白的脸。帆布包里的半张设计稿突然发烫,那是母亲用生命守护的《缠枝莲》终稿,残缺处却与顾振宏获奖的《东方之梦》完美拼接 —— 原来他不仅夺走了父亲的公司,还偷走了母亲的灵魂。
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推着输液车出来,针头在托盘里碰撞出清冷的声响。许棠冲上前,抓住护士的白大褂:"顾沉舟怎么样了?"
"病人刚脱离危险,但还在昏迷," 护士抽出被攥皱的衣角,"许小姐,您需要冷静。"
冷静?许棠看着走廊尽头的玻璃窗,雪光映出她扭曲的倒影。当顾沉舟在仓库用身体护住她时,她以为找到了可以锚定一生的港湾;当他在病床上说 "我的现在和未来只有你" 时,她几乎要相信爱情能超越仇恨。可现在,父亲带血的袖扣和母亲的绝笔信像两把刀,将她精心构建的世界劈成两半。
ICU 的探视灯亮起时,许棠几乎是爬进病房的。顾沉舟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石膏手臂上的铂金戒指在监护仪的绿光中闪着冷光。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颊,指尖却在离他皮肤三厘米处停住 —— 那里有道新的疤痕,是仓库坍塌时铁皮划开的,像极了她心里的裂痕。
"顾沉舟......" 她的声音破碎成沙,"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昏迷中的男人睫毛轻颤,喉间发出模糊的呓语。许棠把耳朵凑近,听见他反复念着 "许棠...... 别信......"。别信什么?别信他父亲的罪证,还是别信他迟来的爱情?
墙上的电子钟指向四点。许棠从帆布包掏出母亲的绝笔信,血指纹在灯光下仿佛在流动。"你用沉舟威胁我交出设计稿,又伪造国栋的资金抽逃证据"——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她想起顾沉舟在瑞士保险库说 "当年我父亲用你母亲的安全要挟我",原来他隐瞒的不是被迫签字的无奈,而是整个家族阴谋的知情不报。
"所以你接近我,资助 ' 棠颂 ',甚至求婚......" 许棠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却在砸向墙壁的瞬间停住,"全都是为了赎罪?"水杯摔在地上,惊醒了邻床的病人。许棠看着满地碎片,突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她想起木匠铺里他笨拙学做桂花糕的样子,想起米兰时装周上他为她推掉的峰会,想起他在求婚时说 "让我做你的锚"—— 这些甜蜜的碎片此刻都变成锋利的玻璃,扎进她的心脏。
"许设计师?" 陆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手里提着保温桶,"顾总他......"
"滚出去!" 许棠猛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你们顾家的人,都给我滚!"
陆屿愣住了,看着地上的碎片,叹了口气:"当年顾总被关在地下室三天三夜,出来时手腕上全是勒痕......"
"那又怎样?" 许棠打断他,抓起父亲的带血袖扣砸过去,"他知道真相,却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追查!他知道我母亲是他姨妈,却看着我恨他的家族!陆屿,你告诉我,这算什么?"
保温桶掉在地上,银耳羹洒在雪白的床单上,像片凝固的血。顾沉舟的心电图突然急促起来,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许棠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曲线,想起他在仓库坍塌时喊 "许棠,信我",心脏骤然缩紧。
"顾沉舟,你醒过来!" 她扑到床边,抓住他未打石膏的手,翡翠袖扣硌得两人掌心都渗出血,"你告诉我,你对我的好,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昏迷中的男人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手指微微动了动。许棠看着他腕间的紫藤花袖扣 —— 那是她亲手做的,上面还沾着他的血。爱与恨在胸腔里疯狂撕扯,母亲的绝笔信和父亲的袖扣在眼前交织,而顾沉舟苍白的脸像道无解的方程。
"许棠......" 顾沉舟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睫毛颤动着睁开眼,"别碰...... 那袖扣......"
许棠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担忧,突然崩溃大哭。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抱着她看星空,说 "棠棠以后要做设计师,让全世界看见妈妈的才华";想起顾沉舟在木匠铺为她磨破手指,说 "想给你做个不会碎的书签"。这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一个含恨而终,一个知情不报。
"为什么......" 她伏在床边,泪水滴在他手背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顾沉舟艰难地抬起手,想擦去她的眼泪,却被石膏阻碍。他看着她那枚翡翠袖扣,喉结滚动:"怕你...... 怕你不肯信我......"
"信你什么?" 许棠抬头,泪眼模糊,"信你用爱情掩盖家族罪孽?信你用温柔偿还杀父之仇?"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在顾沉舟脸上切割出明暗光影。许棠看着他眼中的痛苦与坦诚,想起他为她挡下的每一次危险,为她付出的每一份真心。爱与恨像两条毒蛇,在她的血管里互相撕咬,让她窒息。
"我父亲......" 顾沉舟的声音微弱,"他威胁我...... 如果不签字...... 就把你母亲......"
"就把我母亲怎么样?" 许棠追问,抓住他的手骤然收紧。
顾沉舟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泪流满面:"他说...... 要让她和你父亲一样...... 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许棠所有的坚强。她想起母亲失踪那天,新闻里说 "许氏工艺创始人许夫人离奇失踪",想起顾振宏在发布会上展示《东方之梦》时的意气风发。原来母亲的失踪,父亲的跳楼,都源于顾振宏的贪婪与狠绝,而顾沉舟的妥协,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父亲......" 许棠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顾沉舟艰难地点头,泪水滑进鬓角:"我以为...... 只要我对你好...... 就能弥补......"
许棠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想起他掌心那道为她拆袖扣留下的旧伤,想起他在求婚时说 "我的锚只系在你这艘船上"。爱与恨的天平在这一刻剧烈摇摆,母亲的绝笔信和父亲的袖扣还在帆布包里发烫,而眼前这个男人,却用二十年的愧疚和生命的守护,证明着他的爱。
"顾沉舟," 她深吸一口气,泪水模糊了视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顾沉舟用尽最后力气握紧她的手,铂金戒指硌着两人的指腹:"许棠...... 信我......"
晨光完全照亮了病房,许棠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又看看窗外初晴的天空。爱与恨的交战仍在继续,但她知道,此刻她不能离开。她轻轻抽回手,将翡翠袖扣放在他掌心,另一只手握住母亲的半张设计稿。
"我在这等你," 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平静,"等你醒过来“。
顾沉舟闭上眼,嘴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许棠看着他腕间的紫藤花袖扣,想起木匠铺里新抽的紫藤嫩芽。也许爱与恨无法轻易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