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伟到底是进了卫生所，是张家的几个小辈，用骡子拉去的。
是骡子，不是骡车。
现在是夏忙，板车是很重要的生产资料，哪儿轻易借来？
当然了，若真想借，张家肯定可以借来，毕竟生产队的队长就姓张。
只是，为了张志伟借用板车，不值得而已。
于是张志伟就骑在骡子身上，肩膀处的伤口是族里小辈随便拿毛巾包扎的，要紧紧捂着，不然血还会持续涌出来。
偏偏骡子不太安分，走得蹦蹦跳跳，他捂的紧了，没一会儿，白色的毛巾也被血染红。
这么骇人的一幕，走在村道上，当然壮观。
道路两边是田地，见此，田里劳作的村民不由得停下动作，眯起眼望去，继而瞪大了眼睛，错愕道，“不是，那是志伟吗？怎么回事？”
他们丢下东西，飞快跑来路边，结果对上张家小辈阴沉的视线，他们只得识趣的停下，看着几人牵着骡子慢慢走远。
“志伟身上都见血了，这咋回事？”
“刚才不还在张五叔家里开会？怎么了？”
略有知情的人摇着头，“志伟的病是假的，李晚晴气坏了，拿柴刀砍的。”
“哦，原来是李老太砍的……啥，你说啥？志伟的病是假的？”一群村民惊掉下巴，眼睛瞪得浑圆。
“方才我回家喝一口水，路过张五叔的院子，听见了一些，志伟高价回收卫生所的输液单，假装成自己瞧病的单子。”
“张家的长辈能不气？李老太更是大义灭亲，当场就砍了志伟一刀。”
回想起李晚晴之前的狠劲，村民头皮发紧，脑海里不禁回想，自己这么些年有没有得罪过她？
“……天爷啊。”
听到这儿，村民都齐刷刷愣了愣，又开口道，“这么大的事都敢撒谎？志伟是疯了吧？”
初次得知志伟得了病，需要换肾时，村里还专门挑了个日子开大会。让赤脚大夫讲了得病换肾的严重性，同时也加强宣传，让大家勤喝水，健康饮食。
开完会后的那晚，不少人家都是躺在床上议论到了夜深才睡。
而第二天，村里以抠门出名的刘大娘，斥巨资买了个烧水的铁锅，更有以前总是爱喝酒的跛子，也改喝水了。
这也不算什么，张家才是厉害。
开族会。
凑钱。
整整六百五十块。
村民不知道六百五十块有多少，可张家人用板车拉着粮食去卖掉时，他们瞧得真切。
一共三天，每天三趟。
每一趟都是两架牛车，车上的粮食堆得有成年人那么高！
这么多粮食，放在荒年，几乎救活半个村子的人了！
张家也是真舍得！
这么一想，村民顿时就觉得，张志伟这一刀挨得真不冤。
不等他们多议论，一个机灵点的年轻人又道，“志伟要是装病，那上次王翠跟他进城去医院，回来咋还到处宣传可以换肾……难不成，王翠和王家也知道这事？”
“也不对啊，王翠若是知情，今儿干嘛非要假装睡不醒这一出？”
其他人一拍脑袋。
对啊，王家闹这一出，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
张五叔的家里。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对，我早就知道！找不到进城看医生的病历时，我就已经猜到了，我不仅知晓他装病，更知道他吃里扒外，伙同王家，打算骗走凑齐的六百五十块钱！”
李晚晴脸上怒气未消，哪怕此刻站在她跟前的人，是辈分最大的张二爷，她依然咬着牙。
“贪心十足的畜生，为了独吞我的私房钱，王家甚至想给我下药，幸好提前知道，趁着王翠不注意的时候调包了她手上的药，换成了面粉！”
“昨天王老太来接她回家，我就明白，时机到了，所以我故意给王翠盛饭，把药下在她自己的碗里！”
“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她大吼道。
一旁的张浩立即放声大哭，扑倒在地上打滚，蹬腿。
哭得撕心裂肺：
“奶，你骗我！你骗我！”
“我再也不相信奶了！”
尖细又嘹亮的哭声闹得二爷一阵头疼，气愤的对着李晚晴道：“那你也不能利用小浩，更当着他的面砍伤志伟，他可是你和老三的长孙，你就不怕日后小浩不认你这个奶？”
“怕？我还巴不得！”
李晚晴冷笑着，脸上写满讥讽，“王翠想要我的命，我才不信张志伟不知情！”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可结果呢？这个畜生东西，为了老三留下的钱，居然就想药死我？我恨不得一出生就掐死他！反正是受够了，今天不管你们什么说法，我都要把张志伟和张浩扫地出门，他不配做我儿子！”
“你，你……”二爷气得说不出话。
五叔抢过话头，“不可！志伟就算了，小浩毕竟是老三的血脉，你总不能把他也扫地出门吧？”
“行啊，你既然稀罕他，那从今以后，张浩就由你来养！老三在世时，也最敬重你，那就把张浩记在你名下当亲孙子，他在地下也能满足了。”
撂下这句话，李晚晴转身就走。
张浩尖叫一声，爬起来追上去，“奶，不要丢下小浩，不要——”
‘奶的身上老人味太重，我女朋友明天就要上门做客了，就委屈奶一阵子，回老宅住几天！’
前世，张浩的话仍在李晚晴耳边回荡。
哪怕现在的张浩还不是长大之后的白眼狼，可三岁看老，张浩也就这样了。
任由背后的哭声多么凄厉，李晚晴头也不回，甚至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走，踹开东厢房的门，不由分说的往外扔东西。
“奶！别扔爹和小浩的东西！不要！”
张浩一手拉着李晚晴，一手又想去捡。
李晚晴嫌他烦，干脆把他也扔了出去。
来回的折腾，张浩早就没了力气，只好坐在家门口干嚎，是追上来的张七叔看不过去，“小浩，来，七爷爷带你去牛棚。”
张志伟确实是该死，可张浩毕竟无辜，七叔实在不忍心见这个四岁的孩子受罪。
李晚晴隔着门听见了，她不忍心七叔六十多的年纪还搬太多的东西，“志国，帮你七叔一把，以后张志伟和咱们就各过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