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伟被打得瘫坐在地，脸上好几个清晰的巴掌印子，更流着鼻血。
他呜呜的哭着，仍在嘴硬，“没有，我真没骗你们！是小浩胡说，你们别信他的话！娘，我是您亲儿子啊，我的身体状况，您还不清楚么？五叔，七叔，我上次吐了血，你们也亲眼见到了，病是真的啊！”
“爹，都这个时候了，你咋还在演戏？”
张浩努着嘴，满脸的不解：“娘也是，那么多人喊都不醒来。”
“你闭嘴——”
张志伟朝他咆哮，眼里迸溅出来的恨意，仿佛张浩并不是他儿子，而是一个仇人。
下一秒，巴掌又如期而至。
“喊，你接着喊！”李晚晴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声音，“非要让我相信也可以，现在，跟我去卫生所做检查，等结果出来后，我自然信你！”
“……我也跟着去，我也想知道到底是真病了还是装病！”
五叔说着，气喘吁吁。
七叔与其他长辈一起质问，“张志伟，你最好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装病，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脸上满是疲惫和失望。
昨天夜里，为了找公社借牛车，很晚才回家，而且也没有立即躺下休息，而是坐在桌子前点一根蜡烛，在草纸上计算自己这月有多少的公分，又能分多少粮食，还可以卖掉多少，一家人省吃俭用可以省出多少？
为志伟治病，自然需要花不少的钱，这次凑出来的六百五十块毕竟远远不够，仍得再想办法。
粮食卖完了，家里还有牲口，牲口卖完了也有各种物件。
多少能卖的，都可以卖。
若还是不成，那就外人借，低声下气的去借。
他们已经想过各类法子，却未曾想过让张志伟自生自灭，更没想过以后这钱能不能还回来。
都是一家人，哪怕还不回来又怎样？至少没便宜了外人！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而张家刚过门的小媳妇哪怕嘴上抱怨几句，却依然掏出压箱底的陪嫁。
小媳妇无非想着，都是一家人，既然有难，能帮就帮呗，人食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今天帮的是张志伟，改天自家男人要是病了，族里人也可以如此讲义气，肯定不能见死不救。
可现在？
把陪嫁都当了换钱的小媳妇们，恨得直咬牙关！
都是成年人，如何看不懂张志伟的算盘？
为了钱，整个张姓族人要省吃俭用，才凑出来的六百五十块钱！
张志伟，就是个死骗子！
往后，族里人真的生了病，全族人还会聚在一起出钱出力，掏心掏肺吗？
一道道比针尖还要锐利的眼神直射在张志伟身上。
终于，他再也撑不住，痛哭流涕。
“娘！我错了！我不该撒谎称病，我糊涂啊，娘……”
张志伟跪在地上，两只手‘啪啪啪’的扇在自己脸上：“我有错，我罪该万死！我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但，但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娘，你就原谅我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挤出几滴眼泪，用膝盖挪向一旁的李晚晴。
以前的他，脸皮非常薄，最害怕在长辈面前犯错被罚，尤其是张宪祥还在时。
张宪祥是十足的严父，他要罚自己在院子里跪一宿，李晚晴这个当娘的，哪怕是心软递好话，也没法动摇张宪祥的想法。
直至张宪祥在山里失踪，再也没回来之后。
李晚晴抱着族人准备的牌位，哭了死去活来，茶不思饭不想，也不睡觉，就抱着牌位枯坐。
族里人看不下去，让他和志国、雪梅，三个孩子进去劝劝。
雪梅年纪最小，是首先进去的，随后是志国，无一例外，两人都失败了。
李晚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那时的张志伟心想，连二弟和小妹都劝不动，自己去又能怎样？
再者，三个孩子里面，其实娘最疼的也不是他。
可碍于长辈交代，他不好拒绝，就端着一碗粥进屋，试探着喊了几声，半跪在李晚晴跟前，哄她吃东西。
也在这时，李晚晴一双晦暗如同死水的眼睛忽然迸射出光彩，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志伟，‘你回来了，真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狠心的丢下我！’
张志伟这才明白，娘是把自己当成爹了。
‘娘，我是志伟！娘，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呢，娘，你吃一些。’
三声娘，就把李晚晴从混沌和悲伤之中拉出来，她丢下张宪祥的牌位，反抱着他，放声大哭。
就是从此以后，张志伟发现，娘变得常常盯着他瞧，慢慢的也宠着自己了，就是犯了错也不会责罚。
因为他的这张脸，随了张宪祥！
随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每次犯错，张志伟只要抬起脸哭诉，李晚晴见了之后，哪怕他并不占理，李晚晴也会处处护着他，甚至是蛮不讲理。
短短五年的时间，李晚晴最疼的人从二弟和小妹，一下变成了他，以及大孙子张浩。
张志伟收起回忆，望着李晚晴，“娘，看在爹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
他紧紧盯着李晚晴的脸，生怕错过一丝表情的变幻，同时心底浮起期盼。
可想象中的动摇并没有出现，仍是坚决而彻底的恨！
李晚晴杀意暴涨，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墙角，抄起五叔家豁了口的柴刀，又回来朝着张志伟，狠狠劈了下去——
在家里时，她就特别想这么干了，可万万不行。
一来，志国还要做人。
二来，雪梅需要读书，要参加高考，雪梅不可以有一个成分是‘杀人犯’的娘！
在家里，也没人拦她，那么张志伟就必死无疑！
而这儿，张志伟才可以留下一条贱命。
“啊——”
一声惨叫冲破天际，张志伟捂着肩膀在地上翻滚，汩汩的鲜血从他指缝里涌出来，这一刀，本来是要劈在他脑袋上的，他本能一躲，才劈在肩上。
他惶恐万分，望着双眼猩红的李晚晴，简直不敢置信，娘竟然想杀他？竟然想杀亲儿子！
“救命，救命啊——”
不用他喊，满院子的人也反应过来，扑上去拦着李晚晴。
李晚晴怒吼，仿佛用尽了两辈子的力气，“让开！让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