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伟是在镇卫生院确诊的,也反复检查了两次,结果都是一样。
‘镇上没办法治,只能去城里的医院,至于手术方面,更得要去省城,而且手术费可不便宜,你们好好想一想。’
卫生院医生是这样开口的。
如今张志伟得病的事,全村人都知晓了,又有卫生院的病历,开一封进城看病的介绍信并不困难。
关键的是钱,这是最重要问题。
李晚晴心里清楚,王奋那畜生对雪梅肯定贼心不死,也是王家想方设法盘算的。
这钱,她打死也不能让族里出。
否则以后王家哭诉找不着媳妇,族里不占理,更没办法帮着她说话。
于是,在族老们合伙凑出三十块钱给张志伟看病的时候——
“不用各位长辈麻烦了,检查的三十块钱,我自己出就行!”
李晚晴坚决不收,把钱塞回给了张二爷手里。
族里的长辈哪儿肯信?
“老三家的,你就别推辞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既然给你了,就赶紧拿着。”
李晚晴只得硬着头皮解释,“真不是哄你们,我手头有钱!老三未失踪之前不是会鞣皮子吗?各种兔皮牛皮貂皮,他打猎一向运气好,每次进山都能带出一些东西,给家里攒了不少钱。”
“他失踪之后,我就想着把钱留下大半,以后供孩子们娶妻生子,自然就没有过多声张,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怕族老不信,她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方方正正的帕子,摊开来,里面赫然是一些泛黄发皱的钱。
见了这钱,族老们脸上带着些许缅怀。
张老三,大名张宪祥,是张家第五代子孙里头最有出息的。
他胆子也特别大,八九岁就跟跟着父辈进山打猎,还在山里救过一个受伤的人,跟人学了鞣制皮料的手艺,他十三岁就可以独当一面。
那一年,张二爷摔了腿,村里唯一的赤脚大夫又不在,二爷只能硬抗。
扛过去一夜后,却开始发起高烧,如何都不退。
村里的人皆言,张二爷恐怕是不行喽。
那时,十三岁的张宪祥不见了,整整一天都没见人影,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直至傍晚,张宪祥带着镇上背着药箱的卫生院医生,以及民兵一起出现在村口。
有了医生,张二爷自然就得救了。
张家人就问是怎么回事?而民兵告诉他们,张宪祥带着几张兔皮,去了镇上最热闹的街口叫卖。
那会儿所有东西都是公共的,也不允许自由买卖,他属于是老虎头上拔毛?果然,张宪祥随后就被民兵抓了。
被抓后,他非但不怕,称自己家里还有好几张皮,下次还来叫卖。
民兵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偏偏也拿他没办法,因为他才十三岁,年龄还小。
于是民兵就问他家在哪儿,打算把他押回家,寻家里的大人说事。
到了此时,张宪祥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非常诚恳的认了错,更承诺把家里的皮子都上交,但是请求民兵把卫生院的医生也带上。
民兵算是明白了,原来这小子打的是这算盘!
全村人都束手无策的局面,被张宪祥一招声东击西给解决了。
他出了名,张家也长了脸。
民兵见他机灵,就告诉他去哪儿可以办理自产自销的证明,往后就不用在街口叫卖,干出胆大包天的事了。
后来,张宪祥用鞣制的皮子赚钱,也是人尽皆知。
只不过他失踪后,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
李晚晴现在提及,族里的老人自然是百感交集。
张二爷浑浊的眼凝在李晚晴身上,良久,才道,“既然你不要,那我们就不再强求了,就是这么些年,哪怕手里有些钱,也应该花的差不多了,如果有需要,还是要记得找我们。”
李晚晴点头,一一告别族老,带着张志伟和王翠回家。
进了家门时,天色都暗了,也该洗洗睡了。
厨房舀水的时候,王翠看着李晚晴,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娘,公公既然给你留下这么多钱,你咋啥也不跟我们讲……娘,你也别误会,我主要是替志伟问的。”
“张家是老娘做主,张家的所有东西自然也是老娘的,还轮不到你来惦记,更用不着事事跟你交代,收起自己的小心思。”
李晚晴白了她一眼,冷笑数声,提着桶走了。
王翠憋了一肚子火回了东厢房,把门一摔,坐在床边就道,“看看你的好亲娘,手上有这么多钱,结果却藏着掖着不让咱们知道?以前还说啥最疼你,瞧瞧,你爹留下的钱,你咋什么也不知道?”
张志伟只是一开始不忿,现在反而平息了。
他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
“藏着就藏着吧,现在不还是拿出来给我看病了?”
反正都是用在自己身上,瞒与不瞒,有什么重要的?
王翠却不以为然,“你咋就知道是用在你身上?你见过娘手上的钱,还是知道钱的数目?”
“你啥都不知道,如何就确定娘不会把钱用在志国和雪梅身上?就算是花在他们身上,也就不多说了,万一娘把钱留给李家呢?”
她越说越愤怒,仿佛李晚晴的钱是从她身边抢去的,“张志伟,你该支棱起来了,你是长子,这张家以后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爹留下来的钱,自然也该是你的,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娘把属于你的钱分给外人?”
这么一说,张志伟确实有些坐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那怎么办?”
“我咋知道怎么办?”
王翠咬牙道。
她自己若知晓咋办,也就不用时不时回娘家问了,随后转念一想,“不管了,明天拿了介绍信,咱就先去城里医院做检查,回来后顺路去问问我爹怎么办!”
不用自己想办法就好。
张志伟想着,重新躺了下去。
主屋里,李晚晴把一个锁上的盒子藏好,又把钥匙摁进足有手腕粗的白蜡烛里。
划一根火柴,点燃另一根蜡烛,用蜡泪滴在白蜡烛的烛身上,等它冷却,又把白蜡烛滚在砂纸上滚平,直至瞧不出插进钥匙的痕迹。
做完一切,她吹熄了蜡烛,扯掉窗户上挂着的黑布,这才安然进入梦乡。
张宪祥给她留了私房钱不假,可从未想过这些私房钱会引起如此大的风波。
而现在,得要为自己多想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