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凛的冬日早晨,山坳间起了大雾,整个山林仿佛笼在一片乳白色的薄纱中,远看,只见白茫茫一片云雾,近看,草地与灌木丛林都湿漉漉的,光秃的树枝上缓缓滴落清凉的露珠。
两名侍卫从村民那里认领了尸体,尸体已经溃烂得面目狰狞,侍卫用席子卷起尸体,将尸体抬到山腰上,挖了个坑,就匆匆掩埋了。
两具尸体已经入土安葬,一名侍卫悲伤得痛哭流泪,而另一名侍卫并没有哭泣,只是微微地叹息。那个痛哭的侍卫哀伤地哭道:“婉池小姐,蓉儿姑娘,我们对不住你们了!”
另一个侍卫则安慰那个侍卫道:“起来吧!莫要太悲伤了!”
那个痛哭的侍卫道:“难道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另一个侍卫道:“纵然再悲伤,也挽不回二位小姐的性命了!婉池小姐与蓉儿姑娘的死,并不是我们促成的,真正害死她们的,是皇太后!如果不是她的计谋,婉池小姐与蓉儿姑娘不会被我们千里迢迢地送到岭南,如果不是皇太后让我们说那些谎话,婉池小姐与蓉儿姑娘也不会伤心地跳河,不是吗?”
那个痛哭着的侍卫道:“太后为什么要对这么美丽善良的小姐下毒手?平时皇太后不是很和善吗?”
另一个侍卫道:“在皇宫,和善与不和善,都不是我们能够了解的!皇宫权力争斗,向来都是尔虞我诈,就算是亲兄弟,尚且也会相互残杀,更何况是对付一个弱女子呢?”
那个痛哭着的侍卫听了另一个侍卫的话,无奈地长长地叹息:“哎!”
另一个侍卫道:“兄弟,如今,我们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蚱蜢!现在,可不是我们叹息的时候!婉池小姐与蓉儿姑娘的死,要是皇太后知道了,肯定会怪到我们头上的!皇太后说过,如果二位小姐有什么闪失,那她将会诛灭我们的九族!现在,我们不能不想想退路了!”
那个痛哭着的侍卫听了,立即擦干了眼泪,焦急地说到:“这可如何是好?我可不想死啊!我年纪轻轻的,连老婆都还没娶,就这样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另一个侍卫道:“生死由命,我死了倒不觉得可惜,只是,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老母亲八十岁,我的小儿子才两岁,如果株连九族的话,那太凄惨了!兄弟,到现在这份上了,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们不如一起逃跑吧,带着家人,一起离开中原,逃到塞外去。塞外不是太后管得住的地方,只有那里,我们才能平静地生活!”
那个刚才痛哭的侍卫道:“好吧!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中原怕是呆不得了。我们一起到了塞外,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只是,我们如何带着全家人一起逃去呢!我们的家人都住在京师,如果我们冒然前往京师,太后会发现我们的!到时我们就很难逃了!”
另一个侍卫道:“我已经想好了对策,我们不必亲自前往京师,我可以派江湖上的朋友前往京师,让他们装扮成我的亲戚,前去京师悄悄地把我们的家人接出来,然后我们就带着全家人,一起去塞外!”
痛哭的那个侍卫道:“好!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办吧!”说完,两个侍卫匆匆离开了,他们骑上了骏马,飞驰而去……
慕容府里,在慕容谨歇息的房间,此时正是夜晚,屋外雪花纷飞,屋内烛光昏暗。慕容谨无力地躺在床上沉睡,虽然他沉睡梦中,但是他脸上的神色依然是如此地痛苦与哀伤,那紧蹙的眉头与两鬓间缓缓而落的冷汗,在暗示着他内心的痛苦与煎熬。
苏淮悄悄进来,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慕容谨脸上哀伤的神色,他的心深深地痛了。他拿起手绢,悄悄地擦拭慕容谨脸颊上的汗珠。
“婉池……婉池……谨哥哥来救你了……快……拉住我的手……婉池……拉住我的手……”慕容谨接连惊叫着,就从睡梦中醒来。他募地从床上起来,惊出一身冷汗。
“大人,怎么了?大人?”苏淮焦心地问。
慕容谨眼眶微红,努力忍住内心的疼痛,沙哑地说到:“苏淮!刚才的梦好真实啊!我梦到婉池与蓉儿掉进一条很宽的河里,她们不会游泳,正在拼命地挣扎着……”
苏淮看着慕容谨眼眶微微酸涩的泪痕,看着他如此痛苦与哀伤,心疼地道:“大人,您为什么不去和婉池小姐解释呢?您那么深爱婉池小姐,为什么不紧紧地抓住她,而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痛苦……”
慕容谨看了看苏淮,低沉地答道:“苏淮!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我……很好……”
苏淮道:“很好?大人,您不用再自己欺骗自己了!您怎么可能没事,怎么可能很好?这些日子以来,大人就连在睡梦中,脸上依然挂满哀伤,这怎么会很好呢?”
慕容谨道:“哦!是吗?”
苏淮道:“大人,苏淮现在,终于知道您与婉池小姐为什么会诀别了!是因为赵子毅,对吗?原来前段时间,婉池小姐从大街上带回来的那个老翁是赵子毅,对吗?赵子毅对婉池小姐下了毒,而大人你为了能救小姐,答应了赵子毅的要求,让婉池小姐怨恨你,对你死心,对吗?”
慕容谨听了,惊讶地问:“这……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淮道:“是大人说的!大人在睡梦中说的!以前,苏淮还一直误会你,还因为你对婉池小姐的无情而暗暗生你的气!但是,就在大人生病的这段时间,苏淮时常陪在您的身边,听到了您说的梦话。苏淮才明白,原来大人心中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大人,既然大人还爱着婉池小姐,大人何不向婉池小姐解释一切呢?如果婉池小姐知道原因,她会回来的!”
慕容谨摇摇头,长长地叹息,说到:“已经挽回不了啦!她现在,是皇上的人了!如果这个时候我冒然说出这些事,她会很难受的!因为,如果那样,她将再一次面临抉择,那样会让她重新置于两难的境地。况且,皇上欲册立她为皇后,我又怎能阻挡她的前途呢!婉池是位有才华有远见的女子,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她会变成凤凰的!”
苏淮听了,长长地叹息,说到:“大人,原来大人心里所想的,都是为了婉池小姐好!大人实在是太痴情了,大人为婉池小姐付出那么多的爱,难道大人你都没有所求吗?”
慕容谨道:“爱,是不该寻求回报的!我没有太多的奢求,我只希望婉池能过得幸福!如果有奢求,那么只有一点点,只希望能偶尔见见她,我就满足了!”
苏淮叹道:“大人是苏淮见过的最伟大最痴情的人了!同样是男人,苏淮就做不到大人这样的坦然!”
慕容谨笑了笑,道:“可能很多人都不理解!可是,我的心,只有我能了解!我与婉池小姐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的磨难,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也看着她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与磨难。我第一次遇见婉池的时候,婉池才有七岁,而我十岁。那天深夜,天下着很大的雨,暴雨如注,加上狂风犀利,闪电雷鸣,婉池带着蓉儿躲在我府上的屋檐下避雨,为了保护小蓉儿,她将身子挡住了蓉儿,将蓉儿护在怀里,自己却被雨淋湿了。她的头上出了很多的血,因为她之前被人打了头,加上深夜被雨水浇淋,包扎不好的伤口又流了很多的血,清晨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从我第一次见到她,我就想要保护她。我命人把她抱进屋子,命人请来了大夫,大夫却说她活不了了。可是,她在沉睡了两天两夜之后,却顽强地活了过来……她就像冰天雪地里的梅花,虽然遇到许多的曲折与磨难,可是依然将生命的美丽顽强地绽放在最残酷的环境里……”
此时,一股幽幽的芬芳悄悄沁入屋子,将整个屋子弥漫在一股朦胧的香气中。慕容谨闻到了这股迷人的香气,才停住了话语,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到:“好香!这香味如此熟悉!”
苏淮也闻到了这香,笑道:“大人,这是梅花香!”
慕容谨听了,脸上洋溢着幸福,他轻轻从床上起来,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上,然后走到窗边,轻轻地推开窗户。借着院子里红灯笼的柔弱的光线,慕容谨看见,院落的墙角处,一株梅花树悄然绽放。那鲜红的花蕾,慢慢地向外面吐出花芯,在雪花的衬托下,非常地娇艳,非常地美丽。
“好美啊!”苏淮跟在慕容谨的身后,叹道。
慕容谨道:“今年的冬天来得真是早!第一场雪也下得早!就连这梅花也盛开得如此地早!”
苏淮道:“这是喜庆之景象!”
慕容谨问:“喜庆?怎么讲?”
苏淮道:“天下准备出大喜事时,天象也会有变化。苏淮以前略略读过一些天文地理等书籍,对星象略知一二。从星象来看,这是喜兆!”
“喜兆?看来这喜兆应该是当今的皇上准备大婚了!”慕容谨道。
苏淮道:“大人说的,确实是非常有可能!”
慕容谨道:“不说了!走!我们去摘摘梅花!”
苏淮笑道:“大人,您打算把第一朵梅花摘下,然后送给婉池小姐吗?”
慕容谨不语。然后,苏淮与慕容谨缓缓走出屋子,走到院落墙角处,静静欣赏着梅花。慕容谨还用手指功夫,轻松地摘下了一朵最美的梅花,然后把它珍藏在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
……
云熙宫里,龙子俊静静地坐在床沿。大殿里没有点蜡烛,龙子俊就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他无法入眠,越是晚上,越是没法入眠。因为,他一闭上眼睛,婉池的笑容就会尽显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的脑海里,不断地闪出那些与婉池在一起的各种片段,种种,种种回忆,像一杯又苦又涩的酒,使他陷入哀伤与痛苦之中。
窗外依然是雪花纷飞,每当这个时候,他的思念就像那漫天的雪花,没有尽头,稠稠密密的,抓在手中,却融化成微少的雪水。他抓不住她的内心,纵使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纵使他可以用他的权力来换到很多东西,但是却无法换到爱情。此时,只有寂静的深夜知道他内心的孤独与落寞,他的内心也同这深夜一样,冰冷而凝重。
内心的苦闷与惆怅,结成一线的忧愁,牵引着他的神经。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派遣内心的苦闷,于是,他慢慢起来,走到古琴前,伸出双手,轻轻地触碰琴弦。手与琴弦的触碰,发出一个低沉的音调,他抚弄琴弦的手慢慢变得快速,到最后,是胡乱地拨弄着琴弦,那杂乱无章的琴音,像极了他紊乱的内心……
“嘭……”琴弦断裂,他的手也被割裂出一道深深的伤痕。他停住了,身体凝固,思绪更加凝固。
此时,朱颜玉慢慢推门而入。
龙子俊没有转身,却知道了她的来临,他低沉而冰冷地喝到:“出去!”
朱颜玉止住了脚步,怜爱而委屈地道:“皇上!切莫再如此折磨自己了!”
“出去!”龙子俊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是又一次丢下这个冷冷的词。
朱颜玉看着如此哀伤的龙子俊,她的心里也隐隐痛着,她无奈地叹息,然后慢慢转身,离开了云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