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两个酒碗,等到柳爷爷磕完头,我才从厨房拐角出来。
不动声色地把挂件塞进衣兜,很想问问柳爷爷为何如此,但看他躲着我的目光,想必问也问不出缘由。
“柳爷爷,那天来买人偶的戎浣是什么人?”
他摇摇头,托着下巴犯愁,“笙笙,道山老友从不让你踏足这一行,可你的手艺名声还是传出去了,恐怕以后都没有清净日子过了。”
我心里有点憋气。
“爷爷是哪一行?他不过就是个做替身人偶的匠人,怎么就能吸引来那些奇怪的……东西。”
柳爷爷见我目光灼灼,抱着酒碗转过身,不肯跟我说话。
“不瞒你说,我在学校可能已经遇到你说的那个男人了。”
一听这话,柳爷爷的脑袋咔嚓转过来,盯着我的衣兜看了两眼,“啊?”
“那男人说自己是蛇族的‘众皇之皇’,地位尊崇,就连窈姜小姐也要让他三分。”
我故意夸张,“他可是拿着几十栋大别墅来跟我求婚,还说在海外有小岛,只要我答应做他的新娘,他就都给我。”
柳爷爷酒也不喝了,倏地站起来,困兽一样原地转了两圈,极隐忍地克制着。
“我、我觉得……可能是你认错了。”
“怎么会?”
我一口喝干碗里的好酒,一抹嘴,“他还说,有人告诉过他,我是难得的‘养料’,要是得到我,能增进他的无边修为。”
柳爷爷脸上的气愤彻底藏不住了,拍着大腿骂道,“区区一个蛇族,就敢……不怕天打雷劈吗?!”
“笙笙,蛇族多狡诈,那男人肯定是骗你的!就为了用你当养料修炼,才不是真心待你!”
我觑着眼,心中愈发笃定,柳爷爷是知情人。
“那柳爷爷,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可好?”
我提起“养料”二字时,他完全没有疑问,定然早就知道。
我说顾景云要我做新娘时,他的神色中只有看不上蛇族的嫌弃。
柳爷爷的气焰一下子灭了,哼哼唧唧地瞄着我的衣兜,连干了一瓶酒,醉眼朦胧地傻笑两声,咣当一声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我佩服地叹口气。
为了不跟我说实话,宁可把自己喝醉了。
到底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爷爷,我也只能没辙地给他盖上一块厚毯子。
一脚迈出柳爷爷家院门时,我摸着院门上冰凉的铁钉,回头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柳爷爷。
在我的记忆里,柳爷爷从来都是在户外睡觉,哪怕是冬天也不例外。
他家没有暖气,以往冬天烧炉子时,他总是嫌我家热,说我把炉火烧得太旺,院里的桃树都要被热死了。
我叹息一声,不愧是能与爷爷交下几十年友谊的人,就是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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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里全是刚刨开的木料味道,我技术不好,选定的木料外面看着干燥,里面常常带湿,只能放着等晾干。
我把小挂件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我面前的工作台上。
小挂件是爷爷亲手雕刻的未完成作品,我对它总有一种亲切感,即便是现在,也没觉得它是什么诡异之物。
“你还真是够邪性的。”
第一次它出现时,吓跑了要买人偶的老汉。
顾景云逼我嫁给他时,我清楚地记得,他离开时眼中有着浓烈的忌惮。
今天戎浣突然登门,她的护卫黑听一副视死如归的壮烈模样。
如今柳爷爷对它跪地参拜,甚至因为它,连我家门都不愿意登。
看着只有我小指那么大的挂件,连五官都没有,我却从它身上读出一种羞赧。
我拍拍脸,心情复杂。
我将它当成是爷爷留给我的护身符,却忘了爷爷身为人偶匠人,制作的每一个人偶都是有目的的。
那么当初,是哪一位主顾来定制了它?
我把所有相关的场景串联到一起,不由得点了一下挂件的额头。
“你还真是个不得了的东西。”
一瞬间,仿佛看到小挂件冲着我露出一副又羞又怨的复杂表情。
……我可能是疯了。
即便如此,我心中盲目认为,它不会伤害我。
这挂件能从大变到小跟在我身边,能在我情绪崩溃时安慰我。
于是,我暂时将它与其他木料一起,摆在工作台上,特地用一个玻璃罩子扣住它。
“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许再跟到我学校去。”
撇撇嘴,我翻开一本书,细细读起来。
第二天,柳爷爷在院外喊我,要去置办一些年货。
我很高兴。
今年手头富余,能跟柳爷爷好好过个大年。
谁知我一出门,柳爷爷手里拎着两条还在扑腾的大鱼,嚷着让我把家里的大铜盆拿出来。
我搬盆、倒水、放鱼,忙乎出一身大汗。
手指头沾了水,疼得我嘶嘶抽气。
“这是咋了?怎么还伤了手?”
柳爷爷凑过来问,我不在意地吹吹指尖。
“刻刀用不好,偶尔会划两个小口子。”
要是以往,柳爷爷肯定不让我再动刀,可这次他只是满眼心疼地看着我,什么都没说。
可能是临近年底,家家户户都是亲人团聚,我越发想念爷爷。
连着几天,我都梦到小时候在工作室里,看爷爷雕刻人偶的场景。
爷爷很少说话,但对我有问必答。
梦中的爷爷非常慈祥,会抱着我看工作台上的人偶成品,也会在我弄坏摆件的时候,点着我的鼻子笑我笨。
夜里醒来,我擦干眼角的泪水,起来打扫工作室。
把古书收到一边,每个柜子里的东西都翻出来,准备天亮以后再擦拭干净。
忽然我看到,那小挂件从玻璃罩子里出来,站在桌边认真看着我。
眼神中带着十足的心疼,“目光”直直地看着我的手指。
我懵懵地拿起它,手指伤痕裂开,几丝血珠染到它身上,瞬间没入木身。
透过木头挂件,一张陌生的脸,在我脑海中定格。
这是什么情况?
我揉揉眼,以为自己眼花,没想到动作幅度一大,才真的醒过来。
看着卧室的天花板,我喃喃自语。
“我这就来,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