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林昊坐上了阮三妹的小货车。后面的箩筐里盛了半片猪身,还有粉皮,大头菜。这是去给大伯过生日,还是慰问建筑工地的民工啊。
出了城镇不久,货车就拐上了石头片子铺就的土路。坑坑洼洼的。沙坑里还有几天前的雨水。货车开的不快,还是不时的激起积水。车厢上沾满了泥点。
林昊看身旁的阮三妹。披肩的长发,短袖的衬衫,贴腿的肉色丝袜裤,外面套着短花裙。露在外面的皮肤皮肤黝黑,倒也壮实健康。紧致结实,富有弹性。给人一种活力四射的特殊魅力。
比宋媛还要时髦,这当然是地域环境所致,在大上海大家庭的佣人也比乡村地主家小姐穿的俏丽。
可是她穿的再时髦,散发出来的还是泥土的气息。一张嘴就是苞米碴子味。淳朴善良,自己的喜怒哀乐,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点也不懂隐藏,含蓄。原来少年的自己,不也是这样嘛。几年的城里生活,让他学会了虚伪,提防,学会了狡诈,内心复杂,贪婪,迷茫而多变,难道这就叫成熟吗。
林昊的心思似窗外的柳絮漫无目的的飞舞着。身体不时的被跳动的货车弹起,头碰在车顶。
“我给你开一段,行吗。”林昊看阮三妹悠闲的哼着小曲,路上几乎没有车辆。心里痒起来。开车起码能看到路面,早有心理准备,不至于碰头。
“行啊,以前你开过车吗。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阮三妹把车停在路边。和林昊换了座位。
什么事情都是看着容易做着难。开车不是力气活,而是技术活。林昊两手狠狠的摁着方向盘,还是不好掌握。不是左偏就是右拐。左脚离不开离合,右脚一会儿刹车,一会儿油门,小车像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在路面上扭着秧歌。连蹦带跳的往前窜。
“你要把我震荡碎了啊。”阮三妹紧张的看着前面的路面。摁住他的手,帮他把握方向盘。林昊忙活的一头大汗。
“还是我来吧。”阮三妹拿手绢给他擦去头上的汗水。
“没事,慢慢的就习惯了。这有什么啊,熟能生巧嘛。”林昊上了不服输的劲头。
小货车穿过一片白茫茫荒芜的田野,转过几座贫瘠的大山。在一个山凹里看到一座小山寨。
“这就是七驿寨,我的老家了。”阮三妹脸色黯淡,阴沉了,完全没有了路上的欢笑,更没有回家的自豪。这一定有她悲酸痛苦的童年吧。林昊心想。
货车穿过一座木制的牌坊,在寨子中间一个大院子里停下。粗壮高大的木柱上的朱红漆早已斑驳剥离,风雨的吹打,看不到原来的颜色。底座的石头上都雕刻着古代的花纹,周围都是青砖小瓦的古代建筑。屋顶上都有了荒草,没有一丝现代的气息。恍然穿越到了古代。
北墙跟蹲着几个人,有老人,女人,还有趴在地上的孩子。衣衫褴褛的,像逃荒的难民。更让他坚实了他的穿越思想。这应该是那个朝代呢。虽然看了书不少,也对不上号。平时他以为自己的老家就算贫穷落后的了。没想到还有比他的家乡落后几十年、上百年的地方。
阮三妹下了车。那边的人群围拢过来。
“大伯,我们来给你过生日呢。”阮三妹拉住一个老人的胳膊。
老人咧着嘴笑,那些人也咧着嘴笑。林昊算是看到了一点白色。
“这是大伯,我爸爸的哥哥。这是林昊,我老公。”阮三妹给他们介绍。
谁是你老公啊,你怎么这样介绍呢。林昊皱起了眉头。还是走上前去,挽着大伯的胳膊。看他的手,满手的泥垢,根本看不到皮肤的颜色。握手就免了吧。
大家把车上的东西抬下来,一起往屋里走。林昊看总共二十来个人的样子。四五个老人,剩下的就是女人和孩子。有的女人还抱着一个,拖着一个。也是浑身的泥垢。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们的年龄都不大。
“如果爸爸不活着回来,我也是她们中的一个,甚至没有她们的命好。”阮三妹幽幽的说道。
“村里的男人呢?”
“有的下海捕鱼,有的外出打工了。”
“村里就这些人吗?”
“嗯,稍微有点本事能力的都走了。”
“那她们靠什么生活呢?”
“政府救济。现在比过去强多了,起码饿不死。”
林昊看他们忙着切肉,炖肉。也懒得过去帮忙。他们太脏了。连起码的卫生都不讲。
阮三妹领着他走出院落。其他的大门都关闭着,连个锁都没有。三妹给他介绍,那个大门曾是官衙,那个院子曾是驿站,是过往的官人住的。还有马厩。现在都坍塌了。可是那雕梁华柱,宏伟的建筑显示着曾经的辉煌。林昊蹲在那里,饶有兴趣的研究起建筑底座的那些石刻。大多是传统故事,还有文字。
后来,兴盛起来收藏热,古代的残砖碎瓦都值钱了,如果当初能把那些木雕收藏起来,一定发大财。林昊心想。可是人没有前后眼呢。从报纸上看到报道,有些有钱人,就是到安徽、福建的古村落,收集那些破玩意,甚至整体搬过来,弄些不伦不类的仿古建筑。卖门票挣钱。看来,发财的机会有的是,就看你有没有眼光了。
阮三妹走进一个院子,推开房门。这就是我的家。
宽大的房间里,空空如也。墙边一张床,还铺着草垫,一床破被褥,露着黑色的棉絮。落满了厚厚的尘土。这边一张菜厨,一只脚已经坏了,用木棍支着。其他的家具也许搬家的时候都搬走了吧。林昊心想。
“我的家原先就是这样,但凡能换的东西,都被妈妈拿去换做吃的了。就是我,也被妈妈几次送人,人家都嫌瘦小,没人要,才留到现在。”
是吗?林昊感到不可思议。新社会还有卖人之说。
“也许正是新社会,不许卖人,才没人要吧。在旧社会,我们村寨被过往的客商带走的女孩有好几个。”
林昊想起一个笑话,其实也不是笑话,是个真实的故事。说在文革的时候。一个学校请贫农张大爷做忆苦思甜报告,张大爷痛哭流涕的回忆起当初啃树皮,吃草根的悲惨生活。孩子饿的嗷嗷叫,大人饿的站不起身,还要到公社办食堂,大炼钢铁。校长听着不对,问是哪一年的事情。张大爷说道,五九六〇年啊,全村的孩子没有那几年出生的,谁会记错呢。
两人转了一圈,回到大伯的院落。已经飘出炖肉的飘香。林昊感觉肚子也饿了。
走进屋里,人们已经吃上了。每个人都端着碗,盛着菜,顾自吃着。没人理他们。
没有礼仪,没有虚伪的客套,他们唯一想的是填饱自己的肚子。原始而又真实。
看着他们脏兮兮的样子,林昊感到不饿了,甚至有点恶心。
阮三妹找了个碗,在水桶里刷了好几遍。给林昊看看,示意他,给他刷干净了。才盛上半碗菜。两人勉强的吃了点。
有看的上眼的女人吗?我们村寨的风俗。外来的客人可以随意挑选女人陪他过夜。只要很少的赏赐。因此有好多小孩是只知道妈妈,没有爸爸的。
“怎么能有这样庸俗的风俗习惯呢。还是原始母系社会呢。你还有事吗?没事我们还是早回去吧。”林昊还惦记着找船老大的事情,对他们的历史一点也没有兴趣,这里他一分钟也不愿多待。
阮三妹掏出一叠钱,给了大伯,还每人分了一张。
“这是什么钱啊?不是大团结呢。”
“这是新钱,领袖像呢。一张就顶十张大团结。”阮三妹拿着新发行的钞票给他们解释。四个领袖的头像庄严肃穆,神采奕奕。人见人爱。
“你怎么能把我介绍成你老公呢?你知道,我是有老婆的。”回来的路上,林昊不满的说。
“你就忘不了你有老婆,那说你是谁?凭什么你跟着我来这里。那我们开车回去。”阮三妹瞪着眼,恼怒的说。
“不是说好的去找船老大吗?”
“找船老大做什么,跟人家介绍你是谁啊。”
“你乐意说三什么就就什么吧,咱们说好的找船老大谈生意的。”
“就忘不了生意,跟爸爸一样钻进钱眼里了。”
“我不不远千里,撇家舍业的,来到这里就是想挣钱的嘛。”
“挣钱,挣钱,你去挣吧。”阮三妹突然在路边停了车。跳下了车门。
阮三妹不定性,耍起了孩子脾气,在这荒山漫坡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说不开车,就不开了。还不是为了那句话,那还得哄她,不然走不了道啊。
“怎么了,三妹,我怎么得罪你了。我说了,你爱怎么介绍就怎么介绍吧。”
“谁稀罕你呢,”林昊看他眼角流下了泪水。来的也真方便。
“说你是小孩子,你还不乐意。你看又哭鼻涕了。”林昊拿手绢给她擦。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谁哭鼻涕呢。”三妹抢过手绢。推开他,擦去泪水,破涕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