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去辅导员办公室玩,林昊突然看见办公桌上的电话机,突然想起给家里打电话的冲动。离开家已经两个月了,就给家里写过一封信报平安,没有父母家乡的一点信息,他知道村里的电话机就安在村书记家,而他家离书记家也不远。
可是村里的电话机不是直拨的,要总机转。
我给你查查你镇上的号码。辅导员柴波老师拿着厚厚的电话簿。居然真查到了他的老家驼镇。柴老师拨通了驼镇的号码,请你转叫一下林家村。就交给林昊。
林昊还是头一次打电话。那边传来沙哑的男中音。林昊听出是村里的书记林传禄的声音,论辈分他要叫大爷。
“谁啊,晚上来什么电话。
大爷,是我啊,强子啊。我在学校呢。
噢,强子啊,怎么啦,出什么事了,这个时候来电话。书记的声音也高了,有一丝惊慌。
没事,我挺好的,大爷,我在学校呢。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给我叫叫我爸爸,行吗?
行,行,你等着。不要扣电话啊。书记忙不迭的出门了。一会儿就听到了妈妈气喘吁吁的声音。
强子,是你吗?
妈,是我啊,我在学校挺好的,你身体挺好的吧?我爸呢?林昊长话短说,奇怪为什么爸爸没有来。
他出去做生意去了,四五天才来一趟家。到铁厂那边收废铁。一趟能挣百十块呢。妈妈小声说。
林昊大吃一惊,收废铁四五天就能挣百十元,有这样好的买卖吗?自己才两个月没回家就有这样大的变化。让他有了周末回家的想法。
妈,我想这个星期天回家。
好啊,我告诉你爸爸,让他不要出去了。妈妈开始絮叨家里的情况。林昊担心时间太长,话费多了,柴老师不乐意,又多想听妈妈说话。
强子,打电话要花钱吧?
嗯,没事,不多。
那我不说了,到星期天还有几天了,你来家再听妈说。
哎,林昊赶紧挂了电话。
周末在学校没事,可是回家的话来回路费要十多元,也是一笔很大的费用。要坐车到县城,再倒车到驼镇,然后步行五六里到家。中午开始走,到家就黑天了。现在他一个月三十五斤饭票,二十三元的菜票,菜票在学校就像钱一样流通,可以在服务部买肥皂牙膏毛巾,所以他每顿两个馒头,要每份一两角的菜,每月省出十多元的菜票买日常生活用品,就足够了。这样也比他初中、高中生活水平强多了。
在初中、高中正是改革初期,农村开始承包土地,他清楚的记得,初一时他从家背干粮,约着同学走十几里到学校。还是玉米面窝窝头,初二就能馒头了,当然要掺玉米面,初三爸爸就给他买了一辆二手大金鹿自行车,不用十几里跑着上学了。到了高中宿舍里塞满了自行车,那不论春晓秋冬都在宿舍外面吃饭,大冬天,冒着雪,四五个人围着饭盒,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菜汤。早晨砸开晚上接下的脸盆里的冰块洗脸,大家都这样,一点也不觉得艰苦。反而觉得充实又快乐。
有了回家的臆想,日子过的就慢了,计划从服务部给妈妈和小外甥买两个面包,给爸爸买双袜子。
公安专科学校的老乡杨忠勇过来打扑克,听说他要回家。说到明天下午你找我,我们打车走,既省时间,又省路费。林昊也听说过说警校的学生穿上警服,就敢在路边拦车,搭便车不花钱,
那太好了。林昊虽然和他不熟悉,都是年轻人,一会生,二会熟嘛。周五下午他早早的去了公安专科,门卫不让进,公安学校就是和普通高校不一样,林昊只好在外面等着。
不长时间,杨忠勇就出来了,胳膊下还夹着皮包,还真像出门办案的警察。让林昊看着,心里都有点害怕。老百姓谁不怕警察啊。
那时候路上跑的轿车少,。他看着路上跑着的小车,看是东边城市的车牌,就挥挥手,司机见了警察就像老鼠见了猫,就乖乖的停在跟前。
师傅,路过冬阳县吗,我们出差要回去。拦了三辆,就恰好是东阳水利局的一辆菲亚特。杨忠勇毫不客气的潇洒的坐进后座,而林昊小心的挤进去,还担心给人家弄脏了车。
林昊从小还没坐会轿车呢。
领导在哪里上班啊?路上司机抽出一支烟给杨忠勇。
谢谢,我还没学呢。在公安局刑警队。
老师贵姓啊,那张科你认识吗?司机都是自来熟。林昊担心杨忠勇穿帮,也不敢大喘气。
认识,只是不熟悉,我去年才参加工作,到省城来培训呢,这是我弟弟,在师专也念大学呢。
林昊佩服杨忠勇反应的快,应付自如,看自己像个学生样,就直接说是学生,真真假假,不愧是干公安的。
宋副县长的千金也在师专呢,复学了一年才考上的。在利源饭店摆了五六桌呢,我陪我们唐局长去的,都喝多了。人家县长的千金那长得漂亮,又有这样的老爹,不知谁家的孩子有这艳福能娶这样的老婆。就是听说有点风流,在高中就谈恋爱,还跟人家私奔呢。
后来林昊觉得司机都是天下知,尤其在机关单位的司机。天文地理国家大事,邻里小事。都在他关注的范围内。
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年轻人就是喜欢冲动吗,家庭好的就更不在乎了。杨忠勇装作很大度,看开世界的样子。
大概不一个系吧,还不认识。林昊实话实说,别说女生,就是男生老乡他还认不全呢。
林昊对杨忠勇佩服的不得了,人家才比自己大一岁,高一级,就成熟老练的不得了。
小车跑的快,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县城,
麻烦你把我弟弟送到驼镇吧,我还要到局里报到,以后都是朋友了,有事到局里找我。杨忠勇看他不情愿的样子,就走到他车前看看车牌号。
林昊也不敢说话,由着他安排吧。小车到了驼镇,林昊赶紧下车,虽然离他的村庄还要五六里路,他心虚,可不敢再让小车送了。
咦,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我还心思着要来到天黑呢。爸爸果然在家,
林昊就把搭车的过程说了一遍。
还是当官好啊,警察那就更厉害了。比当老师强多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咱没有那样的的福气,这都是命啊,如果你也能念警校多好啊。
傍晚姐姐带着孩子也来了,小外甥女拿着林昊给他买的大面包香甜的啃着,全家听着林昊说着他的大学生活。都为家里能出个大学生感到骄傲。
听妈妈说,你出去做生意的了,还挺赚钱。
是啊,都干疯了,家运他们年轻,胆子大,挣钱更多,两个月就买上电驴子了。
啊,家运哥买了摩托车了,他不干代课老师了。想要跑的快,还是一脚踹。摩托车那可是当时富裕与时尚的象征啊,没想到家运哥也这样简单的进入到先进的行列。
不干了,现在一天就比原先一个月的工资都多,谁还干啊。
“那干什么啊,这样混钱。不违法吧?”
就是到钢铁厂周围的村庄去收废铁。爸爸小声说。
钢铁厂林昊知道,他班里就有一个钢厂中学毕业的同学,全家都在钢厂上班,听他讲一个钢厂就是一座小城市了,有好几万人呢,有学校、有医院,有家属区。不过现在的效益不是很好了,经常好几个月不发工资,他那同学看着穿的比他干净整齐,时髦,可花钱上比他还节省。
说是收废铁,就是收工人们从厂里带出来的值钱的东西。废铁、废塑料就直接卖给附近的收购站,而铜、铝值钱的东西就带回来卖给个人铜铝厂,能卖上好价钱。
也不能挣钱那样多啊?林昊纳闷。
现在工厂的效益不好,经常不发工资,穷工人能有什么法,那些年轻人什么也不在乎,只要能换钱,设备机器上的东西什么也敢拆,带来的东西给钱就卖。都是新的铝锭、铜线圈啊,一个铝锭就四五十斤,一斤赚两块钱,就一百啊,我是胆子小不敢要。你家运哥他们胆子大,都是晚上跑,买了摩托车,一次带两个,一夜能跑两趟,就是四五百呢。
“这不违法吗?让派出所逮住可不得了啊?”林昊担心的说。偷赃犯法,销赃也是违法的,这一点林昊还是知道的。
现在就是撑死胆大的,吓死胆小的,家运他们几个是发大财了,我就是小打小闹的,一次要个五六十斤,一天混个二三十元就挺知足了。有两人手里有一百多斤铝线,要卖给我,我还不敢要呢。
林昊既为父亲高兴,又为他担心。没想到从没有摸过秤杆子的老爹年过半百了,也会做生意了。
那我跟你跑一趟,把这钱赚回来。林昊跃跃欲试。他知道这样赚钱的机会不多,只有抓住机遇,他们家缺的就是钱。
父亲被林昊说的心动了。爷俩开始筹划着跑这一趟生意。第二天他去家运哥家去了一趟,果然没在家,出去跑生意去了。村里的男人谁能在家坐的住。
爷俩下午出发,有大路不走,骑着自行车沿着乡间的小路前行。父亲叮嘱他观察好路况,晚上回来,要走小路的。还有其他一些注意事项。
一百多里的路程,走了一下午,到了那钢厂周围的村庄,已经黑天了。父亲熟悉的找到一个家门,敲门。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齐整,一看就是工人的模样。而后面跟着的女人就是村妇的打扮了。
哎吆,大爷,你怎么这时候来了。那人惊奇的问道。显然都是老熟人了。
父亲也不答话,嘿嘿的笑笑。说道,这是我侄子,不是外人。两人也就心知肚明了。
那工人也是仗义人,让到屋里,让老婆去街上买来扒鸡,猪头肉招待他爷俩。还买了一瓶酒。
你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吃饱喝足,还有一百多里路呢。父亲嘱咐林昊。慢慢的陪着那人喝酒。林昊也不多言。父亲在家里跟他说过,要等到晚上,夜深人静了,巡逻的过去了,才能赶路。那工人与父亲拉着家常,趁着酒性,大骂工厂的腐败,逼得工人没法过。当官的明拿,那咱穷工人就只能暗抢了,这周围村里男人大多在钢厂上班,谁不能整点东西来家,就是窝囊无能了。林昊实在不能把心目中老实诚恳的工人和贼鬼狡猾的小偷联系在一起,可是他们又确实的合成一体。还热情的招待他们吃饭,这人,都有两面,甚至多面性呢,自己是大学生,时代的骄子,还是农民的儿子,和父亲一起贩运,销赃呢。人,首先要生存,其次才是道义呢。
大约十点来鈡,大街上的路灯都熄灭了。三人才在那工人的带领下,来到一家荒院子里,那工人从土堆里扒拉出四捆铝线,林昊看,还没拆包装呢。连称也不用过,每捆二十五公斤。正好二百斤。这样好的东西,不知他是怎么弄出来的,真是龟有龟道,蛇有蛇道,这样的东西要顶他几个月的工资。
爷俩用化肥袋包好,绳子紧紧的捆扎在自行车上。由那人领着,悄悄的推着出了村,才点给那人四百元钱。骑上车子,如飞似的猛蹬起来。这时候的林昊才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不知父亲那来的那样大力气,他在后面快要跟不上了。骑自行车走夜路,他在高中读书的时候也经常下晚自习回家,可是没有这样快,这样莽撞啊。汗水顺着脸颊、脖子流淌着,他也不敢去擦,两只手紧紧的抓住车把,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紧随着前面父亲的背影。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父亲才在一片树林旁停下来。拿衣襟擦了把汗水。小声说道,出了省城的片区,没事了。一屁股蹲在路边,大口的喘着气。
待父亲歇息过来,爷俩上车继续前行。绕着村庄。偶尔的传来几声犬吠,靠近村庄的时候,就要快速的跑一阵。而到了漫坡,就可以慢慢的歇息着往前走。父亲带的那瓶水早给喝没了。
黎明时分,爷俩才到了家。家里还亮着灯,母亲也是一夜没睡吧。林昊口干的要冒火,里面的衬衣都湿透了。非常的顺利,一夜的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深秋的夜晚,谁会冒着寒冷出门呢。
父亲有钱了,给了他八十元的零花钱,到年底是没问题了,林昊回到学校,继续他的舒适的大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