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管水利站,可是一个多星期了,这水利站的负责人还没有来点点卯。太目无领导了。他心里有些气愤。
到下面的办公室问了问,才知道水利站不在这乡政府大院里办公。天高皇帝远,就无法无天呢。既然你不来拜访,那我只能屈尊去见你了。
林昊在街上问了个路人,才找到水利站。大门上挂的木牌都晒的裂了纹,掉了漆。
好大的院子啊。林昊惊奇。五间北屋。那边还搭了车棚,不过风吹雨淋的,都已坍塌了,也没人过问。
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只有中间一条砖铺的甬路。才看得出有人住。
怎么能这样邋遢呢。林昊心里充满了不满。
推门进去,屋里三个人。两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正摆着棋盘下象棋。那边桌边坐着一个年轻人,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书。
“你找谁?”下棋的中年人抬头看看他。腚也没抬一下。
“我是乡里新分来的林昊。”林昊只好自报家门了。心想报出自己的名号,他们自然知道是新分来的副乡长了。
林昊,中年人嘴里嘟囔一句。“你来这里干什么,有事吗?”
报了名号,人家竟然不知道他的身份。这让他很懊丧。难道乡政府的文件没有送过来。这不可能吧,自己都走马上任半月了,他分管的下属竟然还不知道他大哥贵姓呢。
你们下棋把。他没好气的说道。便走向年轻人。他看的是一本水利建设工程的专业书。
“工作几年了?”他和蔼的问道。
“今年才分配来的,水利专科学校毕业的。”
“专科的也能分到乡镇上来了?”他惊诧。
“是啊,我的几个同学都分到了县里,有的去了水利局,有的去了建筑公司。我没有门路,就到了这里。你请坐吧。那是我们的站长。有事待会儿你问他吧。”年轻人腼腆的说着,把一张椅子挪过来,用报纸拍打掉椅子上的尘土,让给林昊坐。
林昊坐下,看桌子上摆满了乡政府发过来的文件。便拿过来,翻了翻,果然找到了关于乡领导分工的文件。
“水利站都有那些工作啊?”他随便的问道。
年轻人不敢搭话,用眼睛看着下棋的中年人。
“你是干什么的?来水利站有事吗?”是站长的中年人有点不耐烦的抬起头。林昊再也忍不住了。把文件扔在棋盘上。
另一个中年人看到文件。忽然醒悟的样子。
“喔,你是新来的林乡长吗?”两人都站起来。
“失敬,失敬,欢迎林乡长来水利站视察工作。我也听说咱们乡新分来个乡长,青年才俊,果然如此呢。欢迎,欢迎呢。我是索联宝,是这里的负责人。这是站里的王会计,今年新分来的小巩,巩利涛,还是大学生呢。”索站长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让他也无可奈何。具有这样稳定的心理素质的人,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让他佩服不已。
“平时水利站都有那些工作啊?”
“水利站就是负责全乡的水利问题啊。”索联宝回答道。这句话等于没说。全屋的人沉默了,他实在找不到别的话题。
还是索站长主动打破了沉默,“我们史屿乡,就一条颜拉里河,说好听叫做河,其实就是一条泄水沟,雨季发大水的时候,能淹了下游的庄稼,旱季用水的时候,却只有石头丸子了。水利站这种单位没有权,也没有利,大事定不下来,小事也办不了,早就应该撤销了。”
索联宝说的也是实情。无职无权的部门能有什么作为呢。还是别提业务了。
“院子里这样高的草,也不晓得除去,不知道的还以为院子不住人呢。”
“你这么说可冤枉我们呢。我们锄了好几遍呢。可是草长的比锄的快。昨天锄了,今天就又长了,让我们也没法。”
草,这样高的草,起码要长两个月。真他妈的说谎不脸红。真是老油条了。林昊没法和他争辩。
“你们不会把草锄去,种点蔬菜,你们吃着也方便。”
“这是公家的院子,种了蔬菜长出来算谁的。太自私了,人家会有意见的。这种大姑娘生孩子——费力不讨好的事,还是少干的好。”
林昊听了,心里只想骂娘,都他妈的什么年代了,还停留在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种资本主义的苗,让这样的人当官,不仅是浪费国家的粮饷,也阻碍社会的进步呢。不知这辈子他是怎么混的。
这时候门开了,看装束就是个电工。因为他腰上缠着成套的电工工具呢。在乡村,能干上电工,也是高人一等的。
“索站长,这月又该交电费了,你们已经两个月没交电费了,再不交就给你们掐电线了。”
“你敢?不信你试试。我不把供电站砸烂了,我就不姓索。不是让你去乡政府办公室去要吗,去财政所也行。反正我没有。”索联宝蛮横的说。
“索站长在难为我,我去了。人家不给,人家说谁用电谁缴费呢。”
“混账东西,他们不拨给我们钱,我还得用工资垫上啊。正好林乡长在这里,您给我们说说理。我们水里站就像小娘养的。奶奶不疼,爷爷不爱。像没有这单位似的,也不拨经费,连正常的办公也没法维持,林乡长,你分管水利站,你可给我们做主啊。”
“草,文件下来半个月了,你连我林昊是卖什么果木的都不知道。现在又让我给你做主了。这样的人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你就是个井,横竖都二。”林昊也不能和他客气。他在史峪乡这半月了,也熟悉了这些乡镇干部的脾性。吃硬不吃软,和他们文绉绉的,他以为你白面书生,根本不拿你当事,就得操祖宗骂娘的来,不吃好饭食。
“林乡长,您给我说说,让索站长把电费给我们吧。我也是个跑腿的,收不上电费,站长要扣我工资。我不像你们,是国家干部,旱涝保收。我老婆孩子还要养活呢。公家单位怎么比从老百姓家要账还难呢。”电工满腹的委屈,眼泪要掉下来的样子。
你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吧。林昊记得拦路抢劫的在被捉住,讨饶的时候都是这样说的。向老百姓要电费当然容易了,不给就给掐电,还用得着费这样大的口舌。
“我也是刚分来,还不了解情况。”林昊推脱道,他说的也是实情。话多话少了,他也不愿趟这浑水。
“王会计,你把账本拿出来,让林乡长看看。财政所几个月没给我们拨款了。张电工,我们是真没钱呢。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们能为公家的事,难为你个人吗。”索联宝像是抓住了理,也想在林昊面前诉诉委屈。
王会计拿出账本,放在林昊眼前。就是一月份拨了两千元。那是在年前呢。
“那你们平常怎么维持日常开支呢?”
“没有开支,就是去县城开会的路费,也报不了,那谁还去。没有烧水的煤了,就到乡政府那边推一车。“
“那你们自己就不想法?”
“想什么法,我们又没职没权的,领导打发我来,就是看我没用了,再过两年就退休了,我说了这水利站这种单位没有权,也没有利,大事定不下来,小事也办不了,早就应该撤销了。”
林昊没法,因为只要涉及到钱财,他在史屿乡也是属于没职没权的。
“听说原先乡政府曾有过在颜拉里河上修拦河坝的构想。”他转换了话题。
“早了,那是在七四、七五年的时候。县里轰轰烈烈的大搞农田基本水利建设。我们乡也筹划在颜拉里河上建水库。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那时我还在政府办公室呢。王会计,你把那橱子打开,资料还都在里面藏着呢。”索站长神采飞扬起来。
林昊看着那已经发黄的,带着革命委员会大章的信笺。恍如穿越到了那个年代。
“你看,这文件还是我起草的呢。乡里计划在崔家沟一带建起八十米高的大坝,这样就能储存六千万方的水。不但能解决广大山区的用水问题,还能养鱼,种水稻,发电。穷山僻壤就会江南的鱼米之乡。”
做梦吧,别说八十米,就是五十米,也会把崔家沟淹没在水下。这样的季节性河流,还发电,种水稻,做梦去吧。
“后来呢?”林昊知道索联宝应该是当事人。
“后来就反击右倾翻案风,乡里也拿不出钱,就改成修大寨田了。修大寨田不需要本钱,只要各村里派出劳工就行了。还没有修成,就到了雨季,都冲垮了,不切合实际,劳民伤财,荒唐的年代啊。”索联宝无奈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