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枭有土 山北傀族
云生于南、风啸于北、尘欲东来、雨自西去。云枭大陆,云枭上人唯一的信仰,用自身的肥沃带起万物欢腾。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的人皆因造物主的神奇而不住感恩,富饶的大陆东部尤是如此。
沐毓国便是这东部大陆上的为数不多的强国,疆域辽阔、物资丰富、人民和善、吏治清明,是这个国家最为鲜明的标志。
但在云枭大陆的最初斗争中,沐毓国能脱颖而出,却不是依靠的这些,作为以武力建立政权的典型案例,沐毓国的傀族,自然是其中的头号功臣。这群疯狂的傀儡师,操纵着数倍于自身的傀儡,在那个刀剑争土地的年代里,让所有与沐毓为敌的人闻风丧胆。
现如今,和平成了这个年代的主旋律,傀族这个满身荣光的氏族也识趣的搬迁到沐毓国的南部边陲,享受着云庇山脉的丰富物资,也防备着南方炙霄国的侵袭。
云庇山脉是天赐之地,横亘在云枭东部,南面多奇珍异兽、北面则古木参天。对于以木材为主要制偶材料的傀族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栖身之所。
不过云庇山脉的丰富资源自然不能让傀族独享,驻扎于炙霄北部的驯族大量收服和豢养产自云庇山脉的猛兽,正在积蓄力量的他们在等待一个机会,好于傀族一争高下。
傀族现任族长齐傀王刚用完午宴,有客人来访,席间不免饮酒。
齐傀王此刻有些飘忽:“老二去哪了?把老二给我喊过来!”
傀王膝下育有三子:齐仁哲、齐仁智、齐仁华。今天是大儿子齐仁哲前往帝都军队任职的日子,中午众多宾客前来拜访,算是给齐傀王的长子送行。
齐仁哲今年刚满十八,按道理还没到远离家乡,出外任职的岁数。奈何沐毓国王极为看重傀族中人的作战能力,每年都下诏选拔傀族中的青年才俊,保卫帝都安宁。好在齐仁哲忠诚稳重,做事十分可靠,继承了齐傀王的优秀品质,将他送到国王身边,学习一些官场之事,锻炼一下用兵的能力,也算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老爷,二少爷去西边逛奇物会了,现在还没回来。”一旁侍候的小厮如实回答了齐仁智的行踪。
“这个小王八蛋,今天晚上他大哥就要走了,他还有闲心去那些乡野村落逛奇物会?那小子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了?”齐傀王此时略显醉态,用词不免有些粗俗,自己的二儿子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却不见了踪影,着实让他有些愤怒。
吼完一通,齐傀王顿觉酒劲上涌,身子有些乏了,便随意跟下人交代了两句:“罢了,等那逆子回来,让他来见我,我先去歇会儿。”说罢,齐傀王移步卧房,准备小憩一会儿,以便消除醉意。
傀族在云庇山脉下修有一座小城,名为儡城,此刻儡城外的小路上,一个少年正优哉游哉地逛着。那少年着一身青白长袍,乌黑的长发就这么随意披散着,脚踏皂靴,不时踢走路边的几粒石子,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少年胸前佩戴的一颗硕大的珍珠,珍珠晶莹,泛着顺眼的柔光,周围皆用黄金包边,红绿丝线股股相缠,攀上了少年的脖颈。
那少年眉目清秀,特别是明亮的眸子,透出一股少年的英气,此时,少年的心情仿佛很好,眉毛随着步子跳动,眼睛里也含着些笑意。
自眉眼往下看,依旧是清秀的面容,唯一有些不和谐的地方,就是这少年嘴里,竟然是叼了一根香烟。说是香烟,但是没有什么过滤嘴,就是用纸张卷了些烟叶,将将够能抽的标准。这种看起来极不像样的香烟,却被少年抽的津津有味。
少年步伐矫健,没出一会儿,就走进了儡城,守城官兵见少年过来,极为恭敬的行了个礼“二少爷。”少年便是齐仁智,见官兵给自己行礼,齐仁智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然后就径直朝着自己的家——傀王府走去。
齐仁智走了一会儿,见着了那座大气府邸,没从正门进去,绕了几个弯,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自小门进入府中,是一大片广阔的训练场,中间立着数个靶子,供齐家人练习控偶之法。
此刻训练场上正有人在练,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正极为吃力地控制着一具高出自己两头有余的人偶,在三五米开外控制着人偶攻击木靶。
人偶手扣一柄钢刀,一个直刺想刺中木靶中心标记的红心。然而钢刀出了一半仿佛失了力道,没能直直地刺过去,倒是刺刀了红心的下方。小孩不甘心,手直指尖放出更为浓烈的湛蓝丝线,继续牵扯着人偶,又执刀刺了下去。
那湛蓝的丝线便是傀族控偶的媒介,是傀儡师的精神力凝聚外放所化。因神识天赋不同,这丝线分成了三个层次:黄色——拂柳丝,绿色——移木丝,蓝色——覆海丝。颜色初生即定,与后天修为无关,但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傀儡师能力的上限。
场中控偶刺靶的,是齐仁智的幼弟,齐傀王三子齐仁华。齐仁智眯眼看了一会儿三弟的训练,齐仁华始终没能控制人偶刺中红心。
齐仁智又点了根土烟,叼着朝齐仁华那边走了过去。“怎么了?小华,遇到困境了?用不用二哥教你呀。”
齐仁华见是二哥回来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收回了控偶丝,极为乖巧的点了下头:“恩,二哥教我,老是刺不中红心,讨厌死了。”
听到三弟稚嫩的童声之后,齐仁智轻笑了一声,又抽了口烟,伸出一只手放出控偶丝去控制人偶。场边侍卫和下人见二少爷出手,都睁大了眼睛,像是在等待什么奇迹降临。
齐仁智打算只用一只手控偶,他的控偶丝却不如常人一般自指尖发送。在齐仁智的掌心,一股麻绳般粗细的白光延伸了出来。
单是这白光的出现,就引起了下人们激烈的讨论“白色的控偶丝诶!你们知道么?听说这是傀族古籍中才有记载的观生丝。”
齐仁智确实是一个不世处的控偶奇才,观生丝也是自傀族有记载以来唯二的特殊控偶丝,第一位拥有观生丝的人,正是那个带领傀族登上历史舞台的傀族始祖——齐纵生。
齐仁智掌中白线向人偶探去,一股粗绳散成几束,附着在人偶的躯干和四肢上,齐仁智单掌下压,控制着人偶做了个下蹲的姿势,然后猛地一扬掌,人偶就已腾空而起。齐仁智这边再动,手掌翻转几下,空中的人偶双手握刀,双臂伸直,在空中就那么旋转了起来。
齐仁智这边的手掌急速前推,人偶伸成一道直线,朝着靶子斜刺了下去。刀中红心,刃穿靶而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让围观的一干人等都目瞪口呆。齐仁智收回了控偶丝,人偶失了控制,自然垂下,双手却还紧紧扣着刀,就这样跪在了靶子前。
“怎么样,小华。二哥这一手玩的溜不溜?。”齐仁智看了眼身边的小家伙。此时齐仁华已经被齐仁智娴熟的控偶技术折服了,看着垂在靶旁的人偶和插在靶心的钢刀,满眼放光。
“太厉害了!二哥,怎么做的,教我教我!”齐仁华兴奋地直蹦脚,齐仁智却没急的跟他讲其中的技巧。
又抽了口烟,齐仁智俯下身,齐仁华耳边传来了齐仁智的声音和他嘴里喷出的浓浓烟雾:“我这一手你先别急着学,你得先弄清楚你为啥刺不中靶心。”
齐仁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把脸转向耳边的齐仁智:“那二哥你和我说说,我哪里做的不对。”
齐仁华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像是看见了零食和玩具。齐仁智清了清嗓,对着眼前的幼弟徐徐说到:“一共有两点。其一,这个人偶的肘关节用的是铁片,韧性有余,强度不足。刀刺出去没一半,你控制在肩上的力道就已经没了,自然刺中的位置就会下垂。”
齐仁华偏头看了看那个人偶,肘关节处仔细看能见到反射着阳光的铁片。“真的耶!不愧是二哥,真厉害,我练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注意。二哥,那第二个原因是什么呀?”
见齐仁智一语中的,齐仁华迫切地想知道另一个原因。一旁的齐仁智邪魅一笑,轻声在齐仁华的耳边说道:“第二个原因嘛——就是是你手残呗。”
齐仁智的话让齐仁华瞬间愣住了,没想到二哥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句,顿时心里觉得委屈,眼眶瞬间就红了“二哥是坏蛋!”齐仁华大喊一声,齐仁智见三弟这幅模样,止不住的大笑。
“你自己慢慢玩吧,这种小东西都玩不明白,还怎么当傀儡师啊。”
齐仁智依旧没止住笑,转身准备离开,逗哭三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要去府中别处转转,看看有没有有趣的事情。听着二哥渐渐远去的笑声,齐仁华愈发委屈,泪水不满在眼眶里打转,开始朝外翻滚。
“齐仁智,你个小兔崽子又欺负你弟弟!”齐仁智这边没走两步,一个清亮却饱含怒气的女声传了过来。“诶,麻烦咯!”齐仁智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一个衣着华丽、身姿婀娜的女子正将一盘点心放在训练场旁歇息的凉亭里。
放下点心之后,女子敛起裙裾,快步朝这两兄弟走了过来,女子看到两眼挂泪的齐仁华很是心疼,急忙蹲下给这小家伙擦眼泪。
“小华不哭哦,受什么委屈了跟妈说,妈帮你教训你这不靠谱的二哥。”齐仁华见母亲过来,心中的委屈有了宣泄口,泪水流的更甚,断断续续的给母亲诉苦:“妈,二……二哥他,说我是手……手残。”
齐仁华的这一句算是正经的点了炸药包了,齐夫人刷得一下起身,怒视着眼前不着调的二儿子:“你整天就没点正事干么?啊!你爹找你一天了找不着,这刚见着你人,就把你弟弟惹哭了,你听听你说的那话,是个当哥哥该说的么。”
齐仁智依旧摆着个轻佻的笑脸,“我说的事实啊,这东西在我六岁的时候就玩得不想玩了,小华如今也六岁了,玩这个还玩不明白,我不激激他,他还能学出来么?”
“放屁!要不是有那个破白线,你能做到那个程度?”
齐夫人一语道破其中奥妙,齐仁智却也不觉尴尬,很无辜地摊了摊手“这东西可是您跟我爹分的,分给我了,也不能怨到我头上啊。呦,我爹找我呐,那我先去了啊,娘!”
齐仁智一句话堵得齐夫人手胸口发闷,找不出话来反驳的她被气的满脸通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叛逆的二儿子离开。
“对了,这个是给小华买的,拿着哄哄他吧,也不小了,别跟个小姑娘似的遇事儿就哭。”说罢齐仁智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玻璃瓶,朝着齐夫人扔了过去,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齐夫人接住瓶子,是一瓶糖瓜片,做好的糖瓜上沾满了烘焙好的熟芝麻,敲碎成片之后,便成了附近村落里孩子们最爱的零食。
齐夫人把糖瓜片递到齐仁华手里“小华别哭了啊,你这个哥哥还不算太没良心,出门这不还给你买好吃的了么。”齐仁华接过糖瓜片,哭声倒是也止住了,但是小脑瓜里还是在思索这些事情。
“妈,小华不乖么?为什么你给我爹把白线给了坏二哥都不给小华。”刚才齐仁智的一番话显然被齐仁华听进去了。
齐夫人不通控偶之术,一时间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被气的银牙紧咬,只挤出一句:“问你爹去!”
齐仁华见母亲没有回答,也没再追问,“哦”了一声之后,就开始摆弄手里的糖瓜片。“对了,娘把你的固魂珠重新栓好了绳儿。来,戴上,这次可小心点了哈,别再扯断了。”齐夫人从怀中掏出一物,挂在了齐仁华的脖子上。
齐仁华胸前的珍珠明晃晃的,与齐仁智胸前的那颗并无两样,一丝不易察觉的灵气自珠面逸散而出,钻进了齐仁华的胸口,温养着这个孩子的灵魂。
齐仁智慢慢晃进了府内,找下人问出了齐傀王的所在,就往卧房走去,到了卧房门前,齐仁智嘴里的烟抽完了,不急不忙地从怀里又掏出一根,擦火点上,才推门进了卧房。
齐傀王此时依旧在睡觉,刚进卧房的齐仁智还能听见父亲洪亮的鼾声,齐仁智也没遵从礼数,直接迈到床前,推了推还在熟睡的父亲“爹!醒醒了诶,您找我啊!”
齐傀王睡得正香,被齐仁智猛地一推,吓了个激灵,赶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臭小子,想吓死我啊!”齐傀王酒劲刚消三分,满眼通红,看见眼前是自己找了一天的二儿子,才安定下来。
“你小子跑哪去了?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啊!”齐傀王不由分说,就朝齐仁智吼了起来。“知道、知道、知道!我这不出去挑东西去了么,大哥今天就要走,我这当弟弟的不得挑件礼物给大哥带着啊。”
齐仁智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齐傀王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只是酒后就睡,起来时本身就口干舌燥,被齐仁智叼着的烟这么一呛,咳嗽了起来。
齐傀王捂住口鼻咳嗽,咳了一会儿之后,极为不满地对齐仁智说:“你说好好的清心草不拿去炼安神丹,你非得晒干了卷成这东西抽。虽说咱家不缺东西,你也不能这么个浪费法啊。”
齐仁智见自己父亲这样咳嗽,只好把烟头熄灭“这东西比那个安神丹有用多了,你们享受不了我有啥办法。”
拥有观生丝的齐仁智的神识比较特殊,清心草散出的烟雾旁人吸上几口虽说会提振精神,但同时也会有精神透支的疲乏感,但齐仁智却丝毫不觉任何不适。这种浓烈的烟雾被他吸进身体里,反倒觉十分舒畅清凉,这一点在他控偶之后尤为明显。
熄了烟之后,齐傀王感觉好多了,穿上自己的外衣,继续和自己的二儿子聊:“该给你大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齐了,你去西边那些小村子里能淘着什么好东西?”
“您别说,我这次还真有个大收获。”说罢,齐仁智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圆球,丢给了齐傀王。
齐傀王接过圆球,仔细端详了半天“这是块什么?”齐傀王不解,齐傀王手中的圆球,漆黑如墨,表面虽是凹凸,石皮却很光滑“您用精神力探探看看不就知道了。”
齐傀王周身燃起了蓝色的精神力,覆海丝从掌中涌出,包裹住了圆球,感受了片刻之后,就收了精神力。齐傀王看来是没什么收获,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我还真探不得其中乾坤,你小子就别跟我藏着掖着了。”
“行吧行吧,那您直接把它砸开就行了。”齐仁智没再费口舌跟父亲解释,直接让齐傀王采取最简单的办法。齐傀王单掌用力,湛蓝的精神力再度在手掌涌现,手中圆球不断晃动,几下之后,圆球饱满的表皮就出现了几道裂纹。
“您别说哈,练得多了就是有用,我用精神力全力增幅也震不开这石皮。”齐傀王听见齐仁智的话,撇了撇嘴:“你小子才吃了几碗干饭,路还长着呢。”齐仁智却也不觉气馁“可是你们不赶我看的清楚啊。”
齐傀王没理齐仁智这莫名其妙的话,继续震动着石皮,石皮终于承受不住精神力的震击,碎裂脱落。
石皮裂开,其中精华才初露光彩,柔和的绿光从石皮的缝隙迸发出来,连齐傀王湛蓝的精神力,也被这绿光侵染,跃动得更加欢快。
“炎心玉啊,好小子。还真是让你捡到宝了。”这圆球不是凡物,齐傀王很是高兴。齐仁智却显得很平常“这东西我能看见,不是我的是谁的?”“也不知道老祖宗怎么挑的,让你这个顽劣的逆子承了这么大的福泽。”
齐傀王虽是这么说,但眉眼间依旧是掩饰不住的喜意。“行吧,看在你捞回了这么一个宝贝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了,回去收拾收拾吧,晚上陪你大哥吃出发前的最后一顿饭。”
齐傀王说罢就要把炎心玉往怀里揣。“诶,别忙,这东西给你可不白给,您得拿东西出来换。”齐仁智连忙止住父亲藏宝的手。
齐傀王倒也了解自己的儿子,并不生气,淡淡地说了一句:“就知道你得来这么一出,说吧,又相中我的什么东西了。”
齐傀王此话一出,齐仁智便收了轻佻的态度,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别的不要,给我树芯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