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明震惊一瞬,随即收敛神色,冷声训斥:“胡言乱语,突厥人凶残无人性,进城则屠城,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这样人说的话吗?”
阿史那手向上一拱,道:“十年前,我就在战场上,虽说两军敌对,但我对裴大元帅的敬重天地可鉴,一想到裴大元帅那样的英雄死于小人之手,我就内心哀痛难忍,说什么都要告诉裴郎君真相。裴大元帅真的是枉死,正是我一刀将他挑下马。”
战场凶险,父亲落马的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裴渊明呼吸不由得急促,一把扯过阿史那的领口,眼底寒冰凌冽,活像一把凶狠之器。
“你在挑衅我!”
“我只想说,我如何敌的过裴大元帅,他落马时,已经血战三天,眼里流的泪都是红色的。”
裴渊明缓缓地松开了他的手:“你接着说。”
阿史那悲痛地说:“当年我虽出身王族,但因血脉不受重用,直到侥幸杀了裴大元帅立了军功刚才步步高升,升上来知道的事情多了,方才得知当年内幕。原来是有人勾结了可汗,泄露裴大元帅行军地,导致裴大元帅被包围,血战三天,迟迟无援兵,让我捡了个漏而已。”
裴渊明:“是谁?”
“可汗曾说,裴朝歌是我心头大患,他不死我寝食难安。亏得帝王猜忌之心,不容能臣。”阿史那斩钉截铁地说:“正是那高高在上,裴家世代效忠的大秦帝王!”
裴渊明本来都已经做好了从对方嘴里听见古德名字的准备,对方却抛下了更大的炸弹,一时间耳朵嗡嗡作响,反驳道:“突厥与大秦签订休战合约,突厥使臣挑拨离间君臣关系,意欲何为!”
阿史那拱手深拜,道:“我不忍国之柱石蒙冤下葬!裴郎君且想,三年前我可汗被擒,正是有人给可汗送信,要重新布置十年前的杀局。可汗合作过一次,才轻信了第二次,以至于被大秦捉拿,万匹牛羊马才换回来。”
“你不可信。”裴渊明嘴上这样说,心底却是把种种都串联到了一起。舅舅甘愿承受污名,古德爽快承认害他把他踢出军营——主要目的都是为了保护他,让他别查到当年真相,因为他的杀父仇人是大秦皇帝!
一国君王,如何报仇?
阿史那见他没叫人将自己撵出去,就知道裴渊明一定是信了他的话,心底高兴,连忙说:“我绝不敢撒谎,长生天在上。裴郎君,大秦的君王不配你的效忠,您应该效忠一位绝不猜忌您的君王。”
裴渊明看着他:“你要拉拢我?”
阿史那:“我们可汗欣赏裴家的血脉,愿意以半个江山社稷做邀请,只想和裴郎君成为兄弟,请裴郎君考虑一番。”
裴渊明静坐,阿史那退下。
李文花听见了关门声,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裴渊明看了她一眼:“把你给忘了,又都听见了?”
李文花沉重地点了点头,来到他身边,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握住他的手,像是要给予力量。
裴渊明一言不发,宛若木偶。
李文花担忧至极,恨恨地痛骂了狗皇帝一番。
裴渊明忽然笑了,情绪很平静:“当年始皇帝陛下立国,我家还只是一小将,后来赵高指鹿为马,秦二世昏庸无能,各地揭竿而起。秦三世乱世登基,力挽狂澜,正是他提拔了裴家,往战场上输送火雷,才让裴家开始了战无不胜的历史。我裴家先祖立誓,永远忠于大秦,愿流干族人最后一滴血。”
历史就是从这位秦三世改变的,这一位……应该是穿越者。李文花穿越而来,玻璃、香皂都已经普及。
她的一位作家朋友吐槽过,龙傲天穿越发家靠玻璃、香皂、火药,美食女穿越发家靠猪下水。
同样是穿越,人家秦三世改写秦朝二世而亡,顺利传承十九代。李文花连个同福客栈都保不下。人比人,不如人。
“秦三世对裴家的确有知遇之恩,但这么多年,代代相传,裴家为守剑城,祠堂里上百灵位,以血肉之身守国家,如今的皇帝却构陷忠臣良将,卑鄙无耻。君有君的样子,臣才能做臣,君不君,那臣就可以不臣。”李文花怕他圣贤书读的多,记着君君臣臣那一套,记着先辈誓言,忍着疼去忠于狗皇帝,违背自己的内心一生痛苦下去。
“其实……”裴渊明斟酌了用词,轻声说:“物极必反,古来权臣下场多凄惨,是裴家锋芒太盛了。帝王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便是人头落地之时。”
李文花本以为他会说“我裴家为国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昏君却残害忠臣”的怨怼之言,没想他却是另一种说法。
她的安慰、愤慨之言卡在喉咙里,突然不知说什么了。
半晌,她干巴巴地问:“你会去突厥吗?”
“不会,突厥人早不告诉,晚不告诉我,偏偏挑我当了太守时说,只是想挑拨离间而已,不可信。”
裴渊明起身,腿一软险些跌倒,亏得李文花将他扶住,两人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他表现的平静,内心却已经受到打击,父亲之死骤然揭开,触目惊心。
“你在坐一会。”
“我得快点去告诉古叔叔,突厥人绝不可能只有收买我这一招,他们要搞事情,剑城要早做准备。”裴渊明道。
李文花难受心酸:“你身负血海深仇,想的竟然不是仇。”
裴渊明:“纵使皇帝害我父,百姓何其无辜。剑城百姓只知裴家,我没死,裴家就没倒,就有义务护他们周全。”
李文花:“那你死了怎么办?皇帝要是害你怎么办?”
裴渊明风轻云淡:“这世上人人都可以死,哪有我不能死的理由。”
李文花刷的一下落下泪来,因为她就是剑城百姓。
裴渊明压私仇,护着的就是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千千万万的李文花。
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裴渊明:“你哭什么?”
李文花:“你落不下泪,我替你哭。”
裴渊明扯了扯嘴角,笑不出,哭不出。
他去找了古德,将此事说了一番。
古德得知他知道真相,直接掩面痛哭:“贤侄,我没脸见你,我愧对兄弟,无情无义啊。”
忠孝两难全,忠义何尝不是。
裴渊明行了一礼:“叔叔爱我之心,为之计深远,渊明感激不尽。”
这些年,身为裴家之子少不得刀光剑影,若无古元帅从中周旋,难以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