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的日头正暖,金瓦映着琉璃彩,丹樨殿外的白玉阶上落满新绽的海棠。
皇帝的声音混着铜鹤香炉里的沉水香,在晨风中荡开:“自即日起,废女官议政院,设六宫参政司,由贵妃领衔,诸妃共议宫务。”
丹阶之上,沈清漪的朝服绣着十二章纹,金线滚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她垂眸听完诏书,忽然转身。
身后,萧明月歪着脑袋扯平被风吹乱的霞帔,林婉宁攥着帕子的指节发白,楚烟萝叼着支未开的海棠。
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四双眼睛,都跟着她转了过来。
苏婉柔站在观礼的女官堆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
她看见沈清漪的裙裾扫过三级台阶,看见对方腰间的翡翠玉珮晃出半道绿影,直到那道身影在她面前站定,广袖拂过她肩头。
“此局因你而起,也因你而成,”沈清漪的声音比往日沉了些,尾音却带着点发颤的轻,像是压着多年的气终于松了。
她郑重地福身,珠翠在鬓边碎响,“学生谢过先生。”
周围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清晰。
苏婉柔望着沈清漪发顶那支并蒂莲步摇,想起七年前佛堂里跪着的女子。
那时她缩在蒲团上,泪水把青衫前襟洇出深色的痕,说“求姑娘教我活下来”。
贵妃折煞我了,她伸手去扶,指尖触到沈清漪腕间的翡翠镯,凉得惊人。
人群里不知谁抽了抽鼻子,萧明月的笑声突然炸响:“哟。
咱们贵妃娘娘这是要行拜师礼?当年在景阳宫抄《女戒》抄到半夜的是谁?”
林婉宁慌忙去捂她的嘴,楚烟萝已经笑弯了腰,银铃叮叮当当撞成一片。
沈清漪直起身子,眼角还带着水光,却先瞪了萧明月一眼:“德妃今日若再闹,明日的参政司例会上,便罚你抄三个月的宫规。”
得嘞,臣妃这就闭紧嘴,萧明月立刻敛了笑,双手交叠在腹前,偏过头时冲苏婉柔挤了挤眼睛。
风卷着海棠瓣扑过来,苏婉柔抬手接住一片,花瓣上还凝着晨露。
她望着丹阶上站成一排的女子沈清漪的从容,萧明月的鲜活,林婉宁眼里褪去的怯意。
楚烟萝发间未卸的江湖气突然想起初穿书那日,她躲在尚衣局的箱笼后。
听着原主如何设计陷害女主,指甲掐进掌心都没觉出疼。
娘娘,该去换祭服了,贴身女官的提醒打断思绪。
沈清漪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时裙裾带起一阵风,吹得苏婉柔鬓发微乱。
她望着那道背影融入晨光里,忽然明白:这局棋,她终究是下完了。
三日后的尚衣局飘着墨香,苏婉柔捏着“终役帖”站在司正案前。
老司正扶了扶老花镜,抬头时眼里满是疑惑:“调去冷宫织坊?那里可只有三个老宫娥,连炭都不够烧的。”
“婉柔愚钝,只合做些针线活。”她垂眸,指甲轻轻划过帖子边缘的卷角。
窗外传来小太监的吆喝:“德妃娘娘到
萧明月掀帘进来时带了股脂粉香,金步摇在额前晃得人眼花。
她扫了眼案上的帖子,突然笑出声:“好个苏婉柔,当初教我们争宠时算无遗策,如今倒会挑地方。
冷宫织坊?好啊,离乾清宫八百里远,连皇帝的驾都懒得上,可不是最自在的?”
老司正吓得直擦汗,苏婉柔却只是抿唇:“德妃娘娘说笑了。”
“谁和你说笑?”萧明月上前扯住她的袖子,金镯子撞得叮当响,“昨夜我翻了账册,冷宫织坊的地契在我萧府名下。
明日我便让人去修屋子,炭盆要烧最粗的银霜炭,窗纸换苏州的云纱”
明月苏婉柔按住她的手,“我要的不是这些。”
萧明月的笑僵在脸上,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重重哼了声:“算你狠。”
她甩袖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今夜景阳宫聚,谁都不许不来。”
夜落时,景阳宫的偏殿烧着地龙,暖得人发困。
沈清漪掀帘进来时手里攥着块帕子,边角绣着半朵梅花。
针脚细密得像是要把岁月都缝进去:“当年在佛堂,我撕了半块帕子包药,后来总想着要还。”
萧明月“啪”地甩下块青铜令牌,上面铸着“萧记”二字:“商路通行令,大雍境内随便走。
你若哪天厌了宫墙,拿这个找我家老仆,他能送你去江南看桃花。”
林婉宁红着眼眶递来个绣着锦鲤的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我学了三个月,总怕绣坏。你带着,求个平安。”
楚烟萝从袖中摸出卷旧曲谱,边角磨得发毛:“这是我师父传的《踏雪寻梅》
当年在勾栏院,我唱一次能赚十两银子。你若闷了,就哼这个。”
最后,韩嬷嬷捧着个檀木匣进来,掀开时露出块羊脂玉牌,上面没刻一字:“娘娘说,见牌如见人。”
苏婉柔望着满桌的物什,喉咙突然发紧。
她拾起沈清漪的帕子,梅花瓣上还留着当年药汁的浅黄痕迹原来这些年,她们都在悄悄收着对方的旧物。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又不是生离死别。”
“怎么不是?”萧明月抹了把眼睛,“你这一去,怕是连面都难见。”
沈清漪端起茶盏,盏沿碰在案上发出轻响:“但至少,我们都活成了自己想活的样子。”
夜更深时,苏婉柔坐在烛火前。
案上堆着一摞手札,墨迹从青涩到凌厉,记满了“如何破解藏香局。
怎样让皇帝注意到贤嫔的诗作”“德妃的商队被劫该如何借势”。
她指尖抚过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终局:让她们自己握住棋子”。
墨迹未干时,她曾在旁边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花。
啪,火折子擦响,手札边缘腾起橘色的光。
她望着纸页蜷成灰蝶,突然笑了原来真正的谋略,从来不是写在纸上的。
她取出一本空白册子,在扉页写下:“穿书女配的宫斗谋略·终章,笔锋顿了顿。
又添上一行小字:“真正的逆袭,不是登上高位,而是找回自己。”
次日清晨,苏婉柔换上素布衣裙,提了个装着针线的竹篮。
冷宫殿前的梧桐还挂着残雪,枝桠间却冒出了豆大的芽苞。
她踩着满地碎冰往里走,突然哼起首走调的现代歌谣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
守宫门的老太监抬头,见她发间只插了根木簪,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忍不住嘀咕:“这哑姑,今儿个怎么这么乐呵?”
数月后,宫中传起些稀奇事。
有人说冷宫织坊的锦缎会变颜色,贴着心口时是暖粉,生气时泛青,高兴时又成了亮红。
有人说每逢月圆,那哑姑就对着虚空执笔,笔尖在空气里划出银线,像是在改什么东西。
贵妃每夜必遣小太监送新茶,茶盏底下总压着张纸条。
有时是今日参政司议了裁撤冗余宫娥”,有时是“德妃的商队带了南海珍珠”。
苏婉柔把纸条收在旧帕子里,偶尔翻出来看,便知她们都好。
皇帝微服来的那日,她正低头缝件婴儿襁褓,针脚细密得像是要把所有祝福都绣进去。
“你不怕我杀了你?”他站在檐下,声音里带着点试探。
苏婉柔抬头,看见他发间添了白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岁月。
她笑了:“陛下早就不需要杀我了。您需要的,是证明这宫里的女子,不是棋子,是和您一样会疼会笑的人。”
皇帝沉默片刻,转身时袖中掉出个东西。
苏婉柔拾起来,是块半旧的梅花帕子和沈清漪送她的那半块,正好拼成完整的一朵。
多年后,新帝登基。
坤宁宫的书架上多了本奇书,封皮写着《穿书女配的宫斗谋略》,作者佚名。
书末附言:“愿天下女子,不必做反派,也能赢。”
冷宫深处,白发女子合上书卷,扶着窗沿望向院中的桃树。
满树的桃花正开得热闹,风过时落了她满头。
她伸手接住一片花瓣,轻声道:“这一次,我终于活成了自己。”
风卷着花瓣掠过宫墙,像是命运终于松开了紧握的笔。
大结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