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省的天和女人的心情一样说变就变。
薛文越抱着盒子站在古董店门口,里面是他给薛文熙准备的生日礼物。
一尊拟人玉雕,是他精心准备了一个月的成果。
只是他看着面前的倾盆大雨,乌蒙蒙的天色沉甸甸的压下来,薛文越叹了口气。
他黑色的卷发耷拉着,目光在看见远处熟悉的车时,眼睛一亮。
下一秒嘴角咧开的笑就一下僵住,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
薛文越手中的盒子掉在地上,顾不得摔的碎了一地的翡翠,冲上前看着撞的头都瘪进去的大众——驾驶位上是满脸是血的薛熙岸。
他亲眼看着旁边的路口冲出一辆越野,两辆车撞在一起,如今生死未卜。
“你好,事故现场请配合我们工作。”
迅速赶来的警车拉出警戒线,薛文越脸色苍白的站在原地,顺着警官的力道和急踉跄着后退,都忘记了他这种时候是最有资格踏进警戒线的人。
耳边是尖锐的急救车的嗡鸣,伴随着路人的惊叫。
薛文越眼前一阵阵的发晕,凉风一吹,让他猛的抖了个机灵。
这才意识到什么,立马冲上去进警戒线,一群医护人员都拦不住他。
他一把抱住已经被盖上白布的薛熙岸的身体,还带着温热的体温,薛文越眼泪一个劲的往下落,紧紧抱着不肯撒手,红着眼睛,手颤抖的摸上他的面颊。
掌上肌肤沾染了薛文岸的血,一时之间他分不清是血液的温度,还是尸体上还没冷却的余温。但不管是哪一个,都让薛文越有种胸腔被撕裂开的疼痛。
硬生生的破开一道口子,冰凉的液体往心里灌,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薛文越在他二十岁这一年,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不远处,一辆纯黑色的思域开过。
车窗摇下一半,露出后座男人的侧脸,微长的发丝纯黑在脑后扎了个辫子。眉眼清冽,温润儒雅的斯文,浅色的唇微抿,是当下很火的微笑唇。
他一侧头,浅茶色的眸光是极淡的,越过人群遥遥一望。
眼里撞进薛文越抱着带血的人,哭的脸红鼻子红的模样。
“居士。”司机回头,眼里带了几分询问。
“走吧。”江铭妄收回目光,嗓音温润。
车窗缓缓合上,黑色思域渐渐远去,和迟迟赶来的薛家人的车擦肩而过。
江铭妄一侧头,看见熟悉的车牌,一愣神,脑子里回想起那是谁的车。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温润消失,沉声开口。
“立马掉头回去,回刚刚那个事故现场。”
他不认识刚刚那个男孩,却认识那辆车的车牌。
——淮省薛家,同样也是他的好友,薛熙岸的爱车。
薛家有两个孩子,长子薛文岸,麻绳研究生,是典型的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还有个弟弟,薛家次子,薛文越。京大刚毕业,如今无业游民一个。
江铭妄不认识薛文越,只和薛熙岸相交。
黑色思域停下,他下车和交警交谈了两句被放进警戒线。
走到薛文熙身边,半蹲下,犹豫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
“需要帮忙吗?”江铭妄开口。
薛文越抬头,红着眼看他,泪汪汪的样子让江铭妄一瞬间像是看到了淮山庙里他养的那只柴犬小汪。同样是受了委屈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只不过小汪会摇尾巴呜咽。
他却只会抱紧怀里的人,也算是变相的表露委屈。
江铭妄眸光软化下来,看向薛文越怀里的薛文岸,心情有些沉重。
“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如果你信我,我就先陪你把他送去医院,然后安置后事。”他嗓音清润,肤色在光线的折射下落进薛文越的眼底,有一种如玉般的透明。
循循善诱的语气,空气中是雨后特有的潮湿的味道。
薛文越那一瞬间也闻到了庙里的香火气,那是多年诵经念佛才会有的味道。
或许是心安,他那一瞬间耳边本来震耳欲聋的共鸣声突然消失了。
薛文越清楚的听见自己哽咽的嗓音,带着抽噎地回复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好。”他开口。
江铭妄得了回复,抿唇一笑,有一种佛性的慈悲感。
淮省的雨越下越大,入秋的时节秋老虎走的匆匆,不少道路都被淹了,闹得沸沸扬扬上了新闻。翻来覆去的都是提醒市民不要雨天出行,众多报道中夹杂着几辆交通事故。
薛文越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仰着头呆愣愣的盯着对面挂在墙壁上的电视屏幕。
他黑色的短发湿哒哒的搭在额前,苍白着一张脸,在医院冷色调的环境下有一种濒死感。薛文越少有的觉得医院的空气令人窒息,在他右手边十米的地方是医院的停尸间。
仅仅几步的距离,他却不敢去,只能把办手续的重任交给了赶来的薛家父母。
以及同样来医院的江铭妄。
不远处,江铭妄陪着薛家父母出来了几个人皆是脸色沉重。
薛国温痛失爱子,脸色很是悲壮,温岚红着眼,哭的腿软,只能让他搀扶着。
三个人低声交流,时不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薛文越身上。
窃窃私语,表情严肃像在决定一件重要的决策。
半晌,江铭妄微微点头,看那架势是要离开,
临走之前犹豫下走到薛文越面前半蹲下。
薛文越似乎是过了悲伤那个劲,闷不做声的抬眼看他,又闻到了那股令人心安的香火味。
江铭妄从手上褪下一串紫檀珠,轻轻的套在了薛文越的手上。
“这个是你哥哥的东西,只是暂时寄存在我这里,如今送还给你正好合适。”他语速缓缓,明明是温柔的语气,茶色的眼平静的近乎冷淡,让薛文越心头微颤。
有一种他们两个人之间,硬生生的被拉开一道沟壑的感觉。
薛文越抿紧了唇,心口一堵,总觉得他不应该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明明看似温柔儒雅的人,冷淡的气势散发出来,让人心颤。
他作势就要摘下手上的紫檀珠还回去,江铭妄站起身,弯腰按住他的手背,阻止了剩下的动作。笑着揉了揉他那头湿发,语气和他这个人一样温润儒雅。
“记住我的名字,江铭妄,你也可以叫我江居士。”
江铭妄开口,窗外的余晖从走廊尽头一路打光过来,把他浅茶色的瞳仁照的更浅。
“至于东西,安心收下吧。”他说完转身离开。
薛文越黑的纯粹的鹿眼直勾勾的看着江铭妄的身影越来越远,周身笼罩在余晖下,镀上一层金色的余晖,像是佛光一样照亮了他眼前死灰的路。
江铭妄渐渐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薛文越则垂下眼。
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淡淡的雅青,他摩挲着手腕上的紫檀珠。
低声沙哑着嗓音,嘀咕着自言自语。
“江…居士吗?”
他脑海里浮现出江铭妄浅茶色的瞳仁,含笑望着自己的样子。
像极了薛文越曾经去庙里祭拜过的大佛,垂眸望着自己时候的样子,格外悲天悯人。
薛文越垂下眼,攥紧了手中的紫檀珠。
薛国温赶回公司处理事情,把后续的事情交给了温岚来处理。
“文越。”温岚拉着他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背,红着眼安慰,“你不要伤心,这件事不怪你,你爸已经去处理你哥的后续,那个越野车主跑不掉的。”
薛文越点了点头,抿紧了唇,压回了眼底的酸涩感。
“妈,哥哥的葬礼,我能不参加吗?”他垂在身侧手默不作声的攥紧,嗓音沙哑,“我想换个地方调整心情,爸估计这会也不想看见我吧?”
反问的语气,却是肯定的态度。
薛文越苦涩一笑,眼底有些自嘲的情绪。
他这番话并不是无的放矢,薛国温的确更偏心大儿子,也就是薛熙岸。可能是因为他更优秀,更给他争光,虽然没有明着说过,但薛文越不是傻子,当然能够感觉的到。
温岚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说起。
她长叹了口气,硬生生挤出几分笑容,捏了捏薛文越的脸蛋。
“爸妈都是爱你的,我跟你保证,好吗?”
薛文越勉强一笑,心口却止不住的泛酸。
失去哥哥的痛楚,让他很难一下子缓过劲来,耳边那种刺耳燥人的轰鸣声又出现了。让薛文越在这一瞬间有点想念江铭妄的存在,以及他身上那股幽远心安的香味。
“你对江居士有好感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和你爸就把你送去淮山庙。”
温岚犹豫再三,还是提出了这个建议。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薛文越的表情,没见他表露出几分抗拒,这才敢继续试探:“庙里环境好,他也是你哥哥的朋友,或许去那里,你会放松一些。”
“淮山庙?”薛文越一愣,一下子反应过来。
江居士可能就是淮山庙那个赫赫有名的带发修行的和尚。
只不过是换了一种称谓,所以才叫做居士。
想到他谦和儒雅的笑,薛文越鬼迷心窍就点了头,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