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若拙没有好奇心时,他们之间很难找到共同话题。
罗晹惜字如金,却问莫若拙为什么什么都不问。
莫若拙说不知道问什么。
他像阁楼上的小裁缝,埋头努力也辛苦地缝补头顶那块大幕一遮的被子,所有不愉快的、不安的被扫了进去,被他藏得很好。
谁清醒,谁就承担痛苦。
所以莫若拙不明白罗晹为什么对自己有要求,只是害怕罗晹忽好忽坏的心情。
那天莫若拙醒来时,房间昏昏的,莫若拙摸到遥控器,把卧室一面巨大的采光窗窗帘打开。
外面天色明亮,太阳在云后,漏下线条一样的光线,大片大片的白云连在一起,如天鹅绒。
看上去时间不早了。
一只手臂从后伸出,拿走他手里的遥控器,把重新窗帘合上。
没有睡醒的罗晹把他按进怀里,声音低沉地在他耳边说:“早安,莫莫。”
罗晹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来。
罗晹看了眼来电,走下床,让人羡慕的身材和比例,手长腿长,肌肉分明,站在窗边身上有层光。
莫若拙听了听,有些出神。
他注意到罗晹说的是英文,打电话的人应该是他家那边的。
罗晹回头看到目不转睛的莫若拙,边挂电话边走去捏他柔软若白棉的脸:“听到了什么?”
莫若拙摇头。
“为什么?”
莫若拙想想,低头看着雪白的被子,小声且难过地说:“我没有文化。”
罗晹盯着把戏幼稚的莫若拙,差不多和野兽一个样子。
明明楼下有人等他,罗晹还是不慌不忙,目光意味不明地看了莫若拙一会。
下楼前罗晹对他说,不要出门。
房门一关上,坐在床上的莫若拙就轻轻踩着拖鞋,慢吞吞地往门边蹭。
罗晹新家的住址环境幽静,远离市区,周围不吝造价地建了不输市中心的配套设施,入口就有一家配给住户的大型进口超市,门禁设施森严,两旁道路宽阔,绿荫如盖。
在门牌号是“36”的一户前,杜祈昀从车上下来,摘下墨镜,上下打量了番这栋普通的小别墅。花园中规中矩,门前的草坪像一块厚厚的绿毯铺开,一楼客厅窗明几净,二楼拉着窗帘的窗台上是排排坐的蓝色机器猫。
刚有些怀疑,余光就看到因为来客先走出来的私保,杜祈昀就知道自己没找错地方。
杜祈昀告诉那两个看门狗,他们是罗晹的客人。
接着,出人意料的,他们被请进去。
等了二十多分钟,罗晹从二楼下来,穿着宽松的居家服,露出一对锁骨,个子高,走得慢就显得慵懒散漫。
只是杜祈昀在他瞥来的一眼中看到一种情绪——好像是脏东西出现在家门口,这让他不高兴了。
于是杜祈昀一开始就压抑的愤怒一下消散。他笑眯眯挥手:“怕你已经走了,特意带一位friend来见你。”
“Sophia,”杜祈昀把身后的女人拉过来,转过她的脸对着罗晹,自己也笑着,“好久不见,是不是?”
吴家妤隔着多情的眼泪去看罗晹——他没有被惹怒,也没有觉得难以忍受,只是微微皱眉,甚至在她面前停了停。
身上的气息和记忆中不太一样,有这个寒春没有的暖意和香味,但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让人站在他面前时忍不住心生惧意。
在这个人略略停顿之中,吴家妤爬上寒意的手臂在忍不住发抖。
而罗晹再没有过多的反应。
走过两人,坐在沙发上,跷起腿,脚尖勾着拖鞋,散漫又不可一世地看过来。
恰好,“咚”,楼上像有一只踩着栏杆的笨猫摔在了地上,一个虚影在二楼一闪而过。
吴家妤马上转过头去看罗晹。
罗晹看着二楼的视线缓缓收回,狭长的眼睛睨向他们,露出一种熟悉的笑容。
“Sophia……”罗晹第一次念出她的名字,从舌尖到眼角带着冰冷的阴鸷,“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拿了钱就好好躲起来,好好守着你这条烂命。”
吴家妤身形猛地一颤。
她已经昏了头,跑回国,还到了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像那一晚,她被一个念头攥住了神经。
这次,她想见他,想说对她来说刻骨铭心的初遇,还有一次认真的表白。
她在杜祈昀手中挣扎了几下,就像乳燕投林,裙摆翩翩欲飞奔向罗晹。
罗晹都没看她:“滚。”
罗晹没打过女人,但不代表他有那种教养。
杜祈昀知道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折断那只妄图碰自己的手。
而吴家妤犹豫也扭捏地捏住手,像刚才在门外敲门的样子,半信半疑,又望眼欲穿,不怕死地靠近。
杜祈昀冷眼看着这个蠢货,记忆闪回过很多段。
他从没有觉得这个样子的吴家妤可怜,或者让人感动。都是自找的。
他见过吴家妤在大排档被男人逗得大笑,那副样子和她认钱去追人时一样。
当时他就看透这个肤浅庸俗的女人。
她以为自己拿到了一张进入豪门的车票,结果在这辆观光车上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现在这个贱样,和她在学校时的唯唯诺诺,还有之前跪在他面前泪流满面的后悔样,都让杜祈昀想亲手掐死她。
突然,杜祈昀抓住期期艾艾的女人,连拖带拽扔出门,用力甩上大门。
对着门站了站,他回头要笑,却对上罗晹洞察一切的目光,带着讥笑。
杜祈昀后背整张皮都被勒紧了一样,整条后脊都僵硬了。
这种被看透的感觉让他恼怒。
他知道,罗晹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罗晹从来都是目中无人,又运气太好。
现在不仅不介意吴家妤这个女人,还看透了杜祈昀。
只是罗晹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对别人的事一向漠不关心,就是知道也懒得开口。
他只问杜祈昀:“怎么找到这里的?”
罗晹离港后的行踪只有少数人知道,那些人里绝不可能有杜祈昀。
杜祈昀磨着后槽牙,在他的对面坐下,答非所问:“哥,今年你也回去了那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我以这种距离坐到你身边。”
罗晹等着他说完那些话里有话的想法,并不接话,但洗耳恭听的气场控制了整个局面。
好像门外被赶走的女人没有来过,杜祈昀也只字不提,不慌不忙说起刚刚过去的几个月。
难得地,这次从他嘴里出来的这个开头,和事实相差无几。
——小半年前,罗晹在霍英娉的忌日回去,独自在霍家旧宅小住了半月,因为瞿纪濠的爷爷瞿弘礼逝世,他才真正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知道你是在忙Lawrence家的事。”
杜祈昀说的这个不是秘密。
瞿弘礼留下的子女没有一个继承其强势的作风,从他住院,一个偌大家族之中因遗产而起的内斗就没有停下过。
不知道在生命后期,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瞿弘礼面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回忆自己决断刚愎、威势极甚的一生是作何感想。
他的那些子女守着他吵,守着他闹,最后人断气了,让人惦记的,还是他那些还没有分干净的巨额财产。
在瞿家乌烟瘴气时,和他们交情匪浅的罗家或多或少帮了些忙。
出入瞿氏大楼的罗晹就代表了罗裕年,但某些蠢蠢欲动的小人也不怕得罪罗家,瞿纪濠那个体弱的父亲才刚刚稳住了大局,那边就有人写,“狮子王”罗裕年要一口吞掉瞿家在港的港口和酒店,而瞿家已经准备回大马老家。
这些惹得瞿家的家族基金会不满,一群老不死的,拉拢了瞿纪濠的奶奶,要将亲生儿子逐出董事会,召开记者会痛斥罗裕年的贪婪。
最后这场持续了一年之久的内斗,以瞿家在春季酒店的成功开业落下帷幕,当时罗裕年还给面子地亲自到场剪彩。
而这其中,瞿家内部的故事,罗晹的角色,罗裕年又是否袖手旁观,少有人清楚。
外人只能从瞿家家族旗下三家主营公司变动的股东,窥见其风起云涌的端倪。
就是杜祈昀,也只从父母的闲谈中,知道其中一二。
过去的新年里,罗家也实在是威风。
以至于有些意想不到的失误,让杜祈昀找到了罗晹的新住址。
铺垫这么多,杜祈昀终于说出了他真正想说的,罗晹也猜到他话里有话的表达,目光停在他脸上。
杜祈昀说:“你那么狡诈,都知道了吧。我不是单单想带她来见你。她算什么?你都有个莫若拙了,以前的事当然不介意。可是没有人帮我,我是不可能带人来见你,甚至找到你的。你这么难见。”
一种少见的情绪飞快地在罗晹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愣怔间,罗晹点燃了一支烟,俊美的脸模糊在青烟后。
杜祈昀问吸烟的罗晹:“但是现在知道了这些呢?你还笑得出来吗?”
罗晹轮廓分明的脸冰块一样,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搭到一边,似笑非笑说:“系呀,你都把中意嘅人搬出嚟,我点解唔笑?”
杜祈昀“哈”一声,从齿缝里蹦出话来:“这不就是你身边的人的特色,好和恨掺在一起。我把自己的女人送给你,他告诉我你的地址。大家都知道我们是死敌,明明知道我要做什么,你说他这么做,是想我给你不痛快,还是想我来找到你的把柄?”
不可一世的罗晹也有今天,杜祈昀好像踩着他的脸,说:“你都不介意?也太大方了,我不知道你如此缺朋友。既然这样,我们能共享一个女人,莫若拙是不是我也有份?”
罗晹抽了一口烟,好似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没拿烟的手懒洋洋搭开:“好啊,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