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走了。”
罗裕年昨天就到了,也知道罗暘昨晚在哪里等了一晚,把人叫回来后,他就清清楚楚告诉罗暘,人是他让走的。
他的态度都明明白白透露在目光之中,罗暘的反应却很平淡。
甚至没什么反应,两条手臂散漫地放在扶手上,后仰着头休息,一晚上没换的衬衫解开了两粒扣子。
“爷爷,这次你给了他什么?”
罗裕年说:“他答应不再和你见面。莫宁是条件。”
罗暘缓缓睁开眼皮,看向他,那种目光,懒散、冷漠,和他小时候在病房对着来往的人与热闹时的一样,只是无言。
罗暘从不说小时候的事,那些病历已经被太多昂贵的礼物压在下面,哪怕这些让他一辈子当一个自厌的受害者,也成为自私的凶手,他也只字不提。
罗裕年突然想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囡囡,他没有给过罗暘的心软,竟分给了从未见面的她。
凭她,他可以多容忍莫若拙一些,也对罗暘多一点的歉意。
“Erick,他不值得你这么中意。他也不喜欢你,你懂事点,好不好?”
罗裕年用相同的办法,也要相同的结果,他知道罗暘经不起消磨。罗暘不喜欢被人抛下,不喜欢接二连三的麻烦,等他不再感情用事,也不再有企图后,那个男人可以轻易消失。
罗暘不说话也不表态的时候,罗裕年哄他:“不要他,爷爷给你找更好的。”
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罗暘要的那种全心全意的付出,索求无度的爱,都补偿给他。
罗暘看着他神通广大的爷爷,不带感情地笑了声:“以前你逼着我,告诉我,不是什么事都想做就能做。我等了很多年,不是为了再听一遍你对我说这些。”
“Erick爷爷逼过你吗?爷爷是在教你,爷爷以为你懂了。”
罗暘的确懂了,也不似受人钳制的年少,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要把莫若拙带进宽敞开阔,带游泳池,隔音也绝好的新家。莫若拙的世界就剩下他,满足罗暘永不休止的企图,失望、悲伤、受折磨,生死都在一起,哪怕变成废墟。
可是昨晚莫若拙说:“我难受。”他也跟着难受,在顷刻间,他好像懂了。面对罗裕年的安排,他先想到的是罗裕年的人有没有威胁他,吓到他,又有没有好好安置他们。
罗暘问:“爷爷你把他送去了哪里?”
罗裕年也问他:“为什么就要是他?换一个好不好?”
罗暘说:“爷爷,我知道他不想留在我身边,但我就要他。”
罗裕年没有明白,不管那些真真假假的事,他的爱恨从来没有清楚地分开过,只有莫若拙一年一年、朝朝暮暮、时时刻刻在罗暘心底活过来,是长存的痛苦,也是他的日思夜想。
罗裕年紧紧锁眉,脸上透出一种和罗暘相似的油盐不进的冷漠。
罗暘却很会火上浇油,笑笑,说:“爷爷我活着就是为了他。”
罗裕年眉梢狠狠一跳。
罗暘从小就狡猾隐忍,被踩过一脚,就深知暴露自己内心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可是现在罗暘一点也不怕,像多年前低沉狂笑的少年,眼底明明白白浮现不朽的渴望。
罗裕年一言不发,站起来离开。
罗暘在原地坐了一会,然后双臂撑着扶手猛地站起来,快步流星走出去。
边走边在手机上联系人,坐上车,罗暘掐了下眉心。
车刚刚开上路,司机一脚刹车:“罗生。”
难道现在还有人要拦他?
罗暘阴沉地抬起头,望向前的目光骤然紧缩,看到出现在路口的莫若拙抱着莫宁,好似一份清晨的厚礼。
罗暘拉开车门,一脚踏出去。
莫宁从莫若拙身上下来,竟然背着小书包啪嗒啪嗒朝他跑过来,仰脸仔仔细细看他。
当他把莫宁抱起来,莫宁的小手手放在他脸上:“你是天使吗?”
莫宁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难过,歪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温顺地让他抚摸自己的头发。
莫若拙站在原地,已经泪目,当罗暘靠近,他眼泪打转的眼睛被牵动了一下,脚步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我……”我来的时候心脏都像是要停下来了。
却又看着罗暘,潸然泪下。
早上,莫若拙的眼皮在跳,是不祥的预兆。
说着“我的预感一直很准”的莫若拙刚刚挂了来自周瞭的电话,就看到席砚连发几条的消息。
上次,席砚添加他的好友,说要是想咨询罗暘的病情可以联系他。他们没有对话记录的消息框里有好几张新发来的照片。
是一场恐怖的连环撞击,两辆厢车面目全非,唯一的一辆跑车也严重变形,最后一张病床中间是伤口血淋淋的罗暘。
莫若拙看了看那几张不明所以的车祸现场照片,又看了看,人好像突然死了,眼珠都未动一下。
“爸爸?”莫宁都偏头去看他被手机上的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莫若拙一下捂住她的眼睛,自己抬头看,目之所及皆模糊滚烫,世界在颤抖着崩塌了一般,碎片纷纷扬扬落下。
那是罗暘吗?
他很少看到罗暘睡着的样子。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想到每每他看着罗暘,就像是漆黑无垠的夜空,偶尔有闪电,雪片连坠,更多的时候星光如落雨,带着没有热度的光,沉寂地回望他。
莫若拙有时候以为相爱就是这样,不管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可是那样是错的。分开以后,莫若拙听人说如何相遇、如何分别、如何忘记是恋爱中最重要的三件事。而他自己唯一一段感情中前两者已经很糟糕。
在预想以后再也无法重叠的人生时,莫若拙也想过要返回一切都没有被打碎的起始点,有一个不狼狈的开始,不会因为说喜欢就痛苦,然后期许一个美好的将来。
但是什么都没有刹那、刹那的改变。忘记痛苦成为莫若拙活下去的本能,他被生活满足,一样不怕失望,不轻易颓萎。能做好最后一步的忘怀,就是莫若拙的安慰。
设想自己的余生,他心平气和,因为夜空是永恒的。
而现在他知道一切都等不到,看不到了,刹那间,泪如雨下。
当他再次看到罗暘,他想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危险,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抱着莫宁一路过来,我都像溺水,冰冷的水托不起我,想到不能见到你,我感觉就像石头一样沉底了。你没事就太好了太好了。
那些卡住的声音伤得他五脏都在出血,又没有用只言片语减轻痛苦的能力。
这一次,好像也是唯一一次,被莫若拙错以为是相近人的罗暘终于和他感情共频了,没有言语,就在同一瞬间,罗暘感受到了。
罗暘大步走近,把开口失声的莫若拙一把抱住,不用问莫若拙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会来就已经是全部的意义。
罗暘悸动万分,声音沙哑:“我爱你。”
莫若拙抽噎着,用颤抖的手臂,紧紧将他抱住。
当晚,罗暘久违地躺在莫若拙那张小床上,莫宁睡在中间,手里捏着儿童餐送的玩偶。
当罗暘亲莫若拙的时候,被挤到一边的莫宁轻轻推开了他的脸,把手里的玩偶给他,自己翻到了莫若拙怀里。
莫宁不喜欢莫若拙抱其他小朋友,也不喜欢莫若拙亲别人,在罗暘没出现前,这些都是她的。
“爸爸,我们还走吗?”
罗暘捏捏玩偶的肚子,看着莫若拙,替他说:“不走了。以后和我住一起。”
莫宁表示要考虑一下。
要是不搬家,她就不用跑来跑去,家里多一个人也不是不行,以前小爹爹也会来他家住。可是她不喜欢莫若拙和别人睡一张床上。
莫宁拧着眉毛苦苦思考了三分钟,趴在莫若拙怀里睡着了。
罗暘把挂在莫若拙身上的女儿撕下来,要抱她回房间,莫若拙拉着莫宁,湿润的眼睛带着点羞涩,小声说:“她就睡这里吧。”
罗暘没说话,也没有搬动女儿,手臂伸过去放在莫若拙腰上。
莫若拙也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
没一会,莫若拙睁开眼,一下就坐了起来,拉着睡衣跑进卫生间。
罗暘不紧不慢趿着拖鞋跟过去,反锁了卫生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