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地如毯,旋转喷头的水柱在阳光下泛出光芒,高尔夫球车上,觉得无聊的郑家凯正打算拍司机的肩膀让自己来开车。
要今天是和他大哥一起出去,他一定就是坐得肩端背直,一脸有多贵就多贵的跩。虽然今天也是来谈生意,但身边是瞿纪濠,生意能谈到什么地步,赚多少让利几多,他都不在乎。
刚伸手,旁边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就拍他的肩膀:“你睇睇。”
把递到眼前的手机一目十行看下来,是瞿纪濠这个房东和他“租客”的对话。
当初租房子的事是交给人代理的,他和莫若拙的联系还是今年年初才有,但也简短。
这是莫若拙第一次联系他这个已经名不副实的房东。
在国内的莫若拙表示要退房子,在让房东约时间去收房。
瞿纪濠问他有没有找到新住处,他说找到了,也解释,到时候自己可能不在本地,收房时朋友会帮他交钥匙,房子有问题自己也会负责。
“搬去和Erick同居?”想到上次罗暘回港说起莫若拙的样子,郑家凯就觉得自己回国应该去看看这两人,祝贺一下。
瞿纪濠却让他看仔细点。
郑家凯又看看,琢磨莫若拙字里行间的意思,“在外地”也不像是要来香港。
而且他们要同居也不用这么麻烦,毕竟那套房子现在也是罗暘的。
难道和罗暘吵架了,要走吗?
郑家凯连忙说:“你讲畀莫若拙知,唔好再激Erick啦,耐性他冇架。”
瞿纪濠不管罗暘有没有耐性,只觉得这件事可能有其他意思。
莫若拙搬家离开和罗暘要是有因果关系,那意思是两人还未和好?这也不是不可能,以罗暘的性格,能这么快把人挽回才是有问题。
郑家凯也反应过来,微微吃惊和他对视:“他不想和Erick好?”
瞿纪濠说:“又唔系叮盒饭,说热就热啦。”
郑家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是没和好,罗暘又发人家的照片做什么?
瞿纪濠坏笑说:“肯定唔系净系我们不知,莫若拙都系咁,要问Erick自己。”
直觉告诉郑家凯不应该把莫若拙的决定告诉罗暘,但是他又很好奇罗暘的反应。
和瞿纪濠对视一眼,他拿出手机,清了清嗓子。
与此同时,着手在准备搬家的莫若拙没有看到房东的回复。
昨天周瞭那么说,莫若拙就觉得是应该搬家了,只是他一直畏首畏尾的,没有做成一件好事。
周瞭的意思是能快就快,他也不用去自己找的那个小区。明天周瞭直接安排人来送他们走。房子、莫宁的学校他都会搞定。
周瞭说:“你知道我的老板吧?他有套空的房子,也可以帮忙解决宁宁上学的事。”
这事周瞭之前就考虑过,但莫若拙有自己的小心思,要不是真的见到楼下那个不可一世的疯批,他不会开口帮莫若拙做决定。
莫若拙不愿意麻烦他们,更不会信任陌生人,讶异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周瞭说:“要和他们一起签五年的合约,那就当送我两个条件。”
莫若拙想也不想地摇头。他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对周瞭这种处在上升期,转会费和签字费水涨船高的天赋型球员来说,未来五年是他绝对的巅峰期,他是有机会去顶级球员进攻核心和豪门俱乐部聚集的欧洲的。
周瞭扶住他的肩膀,认真对他说:“家人不都是这样?小莫,我们是你哥哥。一家人不说谁对不起谁,保护你是应该的。你也别担心周屿,他都三十好几了。就算天真的塌下来,我们个子比你高,等我俩都不行了,才轮得到你。”
莫若拙难过说:“不带人身攻击的。你以前还说,我个子刚刚好。”
周瞭无语地看看他,离开前又带着点无奈伸手把他抱住,用力抱了抱他瘦巴巴的身体。
在性别意识变得强烈的年少时期,他就很少和清秀白皙的莫若拙搂搂抱抱,长大后就更疏于表达。
这次他什么都没说,莫若拙好像也懂他的意思。
当周瞭松开他,他就答应了周瞭。一晚上他就在做房子里的最后一点善后工作。
把之前准备好的纸箱拿出来,他一个一个组装打包,莫宁像喜欢纸箱子的小猫咪,也挨个爬进去,把每一个都试了一下。她找到一个最大的,蹲在里面让莫若拙也住进去。
莫宁把纸盖子合上,密闭感带来安全的心理安慰,莫宁紧紧趴在莫若拙怀里,天真可爱地说今晚要住在这里面。
知道她有被吓到,莫若拙把她小小的身子紧抱着,说:“好啊,宁宁在哪里,爸爸就在哪里。”
接着他用纸箱子给她做了个小帐篷,铺了毯子放了靠枕,洗过澡的莫宁在里面翻来翻去,过了一会就趴着呼呼睡着。
莫若拙轻轻把睡着的女儿抱回床上,陪在床上等她睡熟。
突然莫宁在梦里哭了两声,躺在她身边的莫若拙手掌便轻轻拍着她。
莫宁小手抓着他的衣服,问:“爸爸,是因为我才搬家的吗?”
莫若拙声音像夜里温柔的雾霭:“怎么会?宁宁舍不得这里吗?”
莫宁半梦半醒地难过:“不要搬家,这里是爸爸的家。”
而莫若拙出门看着一屋子需要整理,一点都没有进展的东西,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咔。
莫若拙茫然抬起头,罗暘拿着钥匙站在门外直直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你怎么会来?”
“我来接你。你呢?就为了离我远一点?”
莫若拙前面就只有几个没有作用的空纸箱,当罗暘走到他面前,他没有退路地靠着门,问无关紧要的问题:“为什么你有我家的钥匙?”
“留在我身边有那么难吗?”
“我不要……”
当罗暘的手抓住他,凉意拂到他脸上,莫若拙声音一下就消失了,好像被紧紧卡住了自己的喉咙。
莫若拙看到那双黑沉沉、让人害怕的眼睛,好似多年前,他伤心时,罗暘用真相戳破了他的异想天开,他无路可退时,罗暘拉紧他的手说:“莫莫,你何必呢?”
莫若拙后背冷汗直蹿,虚弱地摇头。不管他如何心灰意冷,有些无法忘却的回忆在这种时候都会如纠缠的鬼影在他心门外刺探,罗暘每每这样,都让他想起年少时的噩梦。
他这么怕他,开口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在求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
被逼得后腰靠着门把手,身上的冷淡让人毛骨悚然的罗暘仍靠近他,低下头:“让你留在我身边一定要找个理由,好啊,我给你找。”
罗暘目光中有好像随时都要动手的凶狠,寸步不让地逼近莫若拙:“你爱我吗?”
“不爱。”
罗暘掐起他的下巴,莫若拙慌张躲避他让人害怕的眼睛,罗暘却强迫着他:“不爱吗?”
莫若拙张口结舌,就被堵住了嘴唇。
罗暘抱着他,觉得他真小,地上那么多纸箱,有一个就能装下他。
这种时候他希望莫若拙陷入永远醒不过来的睡熟,什么都不用想。
莫若拙用力将他推开,咳嗽不停:“我难受,你别过来。”
罗暘往前走,莫若拙又往后退,背后的门突然被手肘旋开,整个人失重往后摔,咚的一声,莫若拙正正摔在地上。罗暘用手垫在他后脑勺,他惊魂未定地对倒下的罗暘眨眼:“你……”
罗暘托起他的头,正欲吻上,突然感觉到什么,后颈略微僵硬地抬起,和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的莫宁对上一只眼睛的视线。
莫若拙马上从他身下爬起来,去抱住被从梦中吓醒的莫宁。
莫宁没精神地靠在他肩头,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难过地拒绝去看罗暘:“不要欺负爸爸。”
莫若拙抱着女儿,狼狈地背过身:“你先走吧。”
“莫莫,明天不要走。我会来接你们。”
莫宁抬头看低落难过的莫若拙,又安静看着罗暘离开时带上的门,轻轻依偎着他的胸口,小手在他后背拍着。
清晨,莫若拙几乎一夜未睡,脑子被罗暘搅得很乱,最后是一片空白,只想抱着枕头闷声哭。
莫宁悄悄打开他房门时,莫若拙闭着眼,假装安稳睡着。
莫宁小小的身影钻进来,在莫若拙枕头边放下那本她最喜欢的绘本,亲他的脸和手,在他耳边悄悄话:“爸爸我永远永远爱你。”
然后背着书包就要踮脚拧开大门。
轻手轻脚跟在她身后的莫若拙问:“莫宁小朋友,你要去哪里?”
莫宁嘟着嘴回过头,背着坠到屁股的小书包跑来抱住他的小腿,呜呜呜地伤心哭着。
她说不想爸爸再被人欺负,已经决定要跟着来接她的人一起走。
莫若拙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难过:“你不要我了吗?”
莫宁说:“我会回来。”
“你怎么回来?”
莫宁又重复了一遍她招手拦车的小伎俩。
想想两个城市之间漫长的距离,莫若拙面露为难,偷渡可是违法的。
突然,胡思乱想的莫若拙意识到了什么,就算没有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那个莫宁一直要听的同一个故事,还有对罗暘突然地抗拒,以及回家就缺乏安全感的行为,在今天早上要离家出走的举动之前,莫宁就暴露过她的不安和怀疑,可是大人都忙着大人的事,没人察觉她小小的脑袋想到了什么。
莫宁听故事时,直问,霸王龙宝宝真的不回来了吗。
莫若拙还说,这也是一种保护。他们也是一直在一起的。
莫若拙才懂了这段时间来自三岁女儿对自己的暗示,还有她敏感的心思,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莫宁用带着泪花的脸靠近他的脖子:“我还是最爱你,你是我最好的爸爸。”
“我就是你的爸爸。”
莫宁抹抹眼泪:“可是他们都说我不像你。”
太多人这么说,莫若拙也觉得难过:“我……”
莫宁摸摸他的脸:“就算你是假的,我还是爱你。”
“假爸爸”莫若拙低头和女儿天真稚嫩的眼睛对视,气得想要笑:“他们都和你说了什么?”
莫宁嘟起嘴巴低下头。
莫若拙问:“你喜欢他吗?”
然后已经有心理准备的莫宁抱着她这个温柔善良的假爸爸,说:“他好可怜,每天都一个人。”
“……谁和你说的?”
“他说的。”
“你不讨厌他了吗?”
“那天我推开他,他比爸爸还要高,但被我推开了,我就原谅他了。”
“什么是原谅呢?”
“原谅就是我难过的时候不希望他也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