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罗暘再一次在集团尾牙宴上现身,象征着罗氏第三代的继承人正式登场了。
关于罗暘这个狂少的过去,有很多荒唐的版本,但这次,他正式出现在媒体面前,是他拿下了欧洲那边的5G牌照。
难说罗暘自己年轻的公司拿下欧洲那边的5G牌照,和他背后资金雄厚、势力盘根错节的家族有没有关系。
但是人生起点向来没有道理的。
他的父亲罗仁锡年轻时,在商场起起落落,每次都让罗裕年接盘擦屁股,赔掉他老爸不知道多少钱。
而这次罗暘在商场上的第一步,面对记者问是不是也给罗暘准备了十几个亿,罗裕年豁达大笑着说:“那是比这个多得多。”
然后在晚宴上,他控股的三家公司都宣布投资罗暘的大玩具。
整个晚宴,无须任何风向标,神色高傲的罗暘再次成为social的中心。
不似以前玩世不恭的二世祖,罗暘喜怒无常的本事更甚。
和杜祈昀一家站在一起拍合照时,他主动问起杜祈昀在做什么。
杜祈昀还在上学,客气说:“Erick你这几年好忙,好少能见到你。”
周围在调整站位,罗暘不着急站到罗裕年身边,淡淡说:“是呀,好忙。”
杜祈昀嘴角微挑。他当然知道罗暘在忙什么,又久不出现是因为什么。
罗裕年对罗暘的管教虽然迟了几年,但尤为严厉。
罗暘在国外的几年,其实不过是被软禁。他连护照都捏在罗裕年的手里,身边的人也都是罗裕年的属下。
不可一世的罗暘现在就是只套了根狗链子的狼狗,看着凶悍,却哪里都咬不到。
被狠狠挫了锐气,现在也没有以前嚣张。
真可怜。
杜祈昀容易被名利闪到短路的母亲远看两人在客气交流,走来说:“Erick赚那么多钱做什么?不中意你爷爷给你的那一份?”
“都要。”罗暘削薄的唇不掩贪婪地一笑,“就是喜欢赚钱。”
杜祈昀冷淡笑笑:“是吗?”
那边正请罗暘过去站位,罗暘便把手里的酒杯放下,单手理了理领带,漫不经心说:“是呀。Aiden你知道要多少钱才够买一条人命吗?”
杜祈昀后背一凛。
“就是让一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上,死得干干净净,他的父母,他的朋友,认识他的每一个人都当他不存在。好像光是很多钱也不够。”
罗暘撩起眼皮,眼角邪气的黑色小痣也跟着一动。他看向面色僵硬的杜家母子,眼中有一种和年少一致的冰冷阴鸷,忽而又消散,表情高傲自矜地从人面前走过,带起的冷风扇在人脸上,也让人从尾椎骨升起一阵不寒而栗。
拍完合照,罗家三个主人乘三辆车分别离开,回太平山顶的罗宅。
罗裕年先到家,等在客厅,专门问起罗暘:“Marisa还在香港陪你?”
“回家了。”罗暘单手松开领带,懒洋洋地说,“爷爷,她不是我的伴。”
罗裕年微微皱眉,这时门口有佣工向罗仁锡问好:“罗生。”
晚回来几分钟的罗仁锡走进客厅,看他们在谈话,对几年未见的罗暘没有话要交代,但有事找罗裕年,坐在一旁,跷着腿翻看膝盖上的杂志。
罗裕年问:“后面的工作怎么安排?”
“要去见见内陆的运营商。”
罗裕年看他一眼:“席砚陪你去?”
“嗯,习惯他了,不想再换医生。”
罗仁锡看着杂志,嘴角似笑非笑,罗裕年目光沉沉扫去一眼。
他知道席砚,家里是澳门葡籍望族,有故交,也有生意上的来往,不会出问题。
但他罗裕年就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对某些事情更介意。
香江巨富之家,哪一个不是多子多孙,人丁兴旺?
就有传媒说罗家隆旺的生意,罗裕年活这么久,赚这么多钱,就是用罗裕年两个儿子,以及子子孙孙的阳寿换来的。
这是罗裕年最心痛的事。
这几年眼见罗暘心思收敛都用在赚钱上,从大二就开始弄他的公司,罗裕年也投钱让他玩,对很多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罗氏的新老三代在客厅里交流了些集团内部的事情,罗裕年要单独交代些事情,上楼之前,把罗仁锡也叫走。
在楼上没有待多久,还有约会的罗仁锡换了一身衣服下来,看到罗暘单手插兜站在外面吸烟,薄薄的青烟从双唇间流散。
他走过去,看看罗暘,提点他:“Erick,刚才你爷爷的意思是要催你,只要你定下来,有个孩子,让爷爷开心一下,以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爷爷都不会管你。”
在罗暘无所事事的年少时期,他对罗暘的期待不过就这一个,现在罗暘好似玩够了,罗仁锡依然嘲讽地对他只有这一个期望。
罗暘近年沉敛了很多,没过多的表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逆骨。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罗仁锡的汽车开走,含着烟深抽一口,抬头对香港久违的夜空笑笑。
城市的人造光映亮了半边天,莫若拙靠在窗前,喝完一杯浓浓的苦咖啡,又没忍住抽起电子烟,尼古丁入肺,才压下去咚咚的心跳声,然后他就舍不得一样,把没抽两口的电子烟收回去。
这是他最后一支电子烟,因为之前莫宁以为这是放在抽屉里的糖果,差点就要含一口,莫若拙就下决心要把烟戒掉。
休息了这几分钟,莫若拙又要开始剪辑网课视频,注意到手机上的消息,苍白的脸微微一皱,起身披件衣服出门。
不算晚,但也不早,九点半了,方程修和方锦荣一起从电梯里走出来。
身高相差无几的父子俩看眼等着门口的莫若拙,眼中的神色也相似。
莫若拙礼貌笑笑,请两人进来。
这两年,他和方家的关系不冷不热,方程修没有那么讨厌他,但也不是喜欢他,莫若拙也不是缺爱缺钱的小孩,不会再去讨嫌。
没有必要,他们一般都不见面。就连方程修回国四年的大儿子——方锦荣,他也只见过三四面。
今晚他们父子一起过来,是因为给方锦心打的电话里,她说自己今年也不回家。
方程修说也不是想突然来打扰他,只是锦心的妈妈身体不好,听到锦心说今年也不想回家,身体就不是很舒服。
“你帮我劝劝锦心。”
就像小时候很多事都不说破,莫若拙听完就明白方太太真正想要的是让他给方锦心道歉。
他也像小时候迟钝又不机灵,干巴巴地说:“她可能真的有事。”
方程修一直对他都没什么耐心:“小莫是不是在怪我?可是锦心没有对不起你。实话跟你说,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我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周家那个小子的!”
莫若拙嘴角轻轻一撇,说:“他们的事我不了解,但周瞭不是那样的人。”
他的小动作被抓到,一只手忽然掐着他下巴抬起来。
方锦荣,昼锦之荣,方程修给予厚望的儿子,从小在外求学,四年前才回国,高大英俊,莫若拙见过几次。对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进屋冷冷打量他的家,现在居高临下看他。
莫若拙模样清秀,有点像方程修,更多的是像他不要脸的母亲。
小时候不学好,学人攀权附贵,使下作的手段什么都没有捞到,还颜面无存。
现在有人愿意请他当老师?不是方程修暗中接济,他都养不活自己,还住得了这种地方?
“你是什么东西,还心安理得坐在这里,替人狡辩?锦心她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一点点的委屈。你凭什么?”
方锦荣一推,莫若拙被推得撞到桌角,痛得脸色都白了,嘴角动了动,开口仍旧心平气和:“感情的事,只有他们知道,锦心——”
“别叫她的名字,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下贱?”
蹙了蹙眉,莫若拙白着脸,惯于隐忍,像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伸手要去拿开方锦荣的手。
他不想争吵。
在他们两父子来之前,他还在爱财如命地想以后该怎么存钱,也充满希望地觉得新的一年会越来越好。
哪怕就像方程修和方锦荣看他的目光,对他说的话,他的人生就是糟糕的反例,身世、学历、经历,任何一面都羞于见人。
但为了避免自己买不起面包,也不让莫宁会被她可笑的父亲牵连,莫若拙每一步都小心又小心,不愿意出任何的错。他把时间分割成了几乎没有间隙的小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有需要做的事,拼了命地把他断裂的人生活得有个模样。
很多时候,不是为了照顾莫宁,他一天都不会好好坐下来吃一口饭,也很少休息。
好在莫若拙一直都能吃苦,也很年轻,饿一会也不会觉得难过,缺少睡眠时间也不会带给他很长的难受,在周末睡个好觉就好了。
为了养家,莫若拙可以忍受一切,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失落、茫然,只是,在被人用如此恶心,“你凭什么”的目光看着时,那个躲躲藏藏,淋雨跑回家十五六岁的莫若拙好像又醒了过来,他唯唯诺诺,依然害怕那些说你就是罪恶,你就是活该的眼睛。
方锦荣抓着他的衣领,把死气沉沉的人拽起来:“你……”
“哇”突然一声啼哭,莫若拙瞳孔骤张,方锦荣和方程修也错愕看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莫宁大哭着从房间门口跑过来,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推打方锦荣,又号啕大哭着,紧紧抱着莫若拙后退,慌得说不出话:“爸爸……”
一瞬间,莫若拙心脏就狠狠皱了一下,顾及不了外人的目光,把哭得撕心裂肺的莫宁抱起来:“没事的,没事的宁宁,只是推了一下。”
然后紧紧皱着眉,抱着莫宁,也遮掩着她的脸,苍白消瘦的脸上露出少见的神色:“我会联系她,你们走吧。”
在莫宁三岁不到的人生里,今晚的事就是她经历过的最大委屈,让她伤心到说不出话,时不时摸一下莫若拙的脸,哭红的眼睛好像在说:“真的不疼吗?”
莫若拙抱着被吓到的女儿在房间里走了很久,她睡着的时候手臂还紧紧搂着他脖子。
被放回小床上,她抽噎着叫他:“爸爸。”
莫若拙停下脚步,莫宁又在梦里叫他两次,带着又甜又软的香味,双手捏着被子已经睡了。
莫若拙心软成了一团棉花,好像因为幸福有了力量,又因为愧疚,坐在床边站不起来,双眼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