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衣柜时,罗暘目光顿了顿,又仔细扫过,然后从一摞收纳整齐的衣服中拿出剩下的,也是里面唯一的一套睡衣。
走回去,把莫若拙从被子里找出来,对方脸颊潮红。
罗暘没有强迫他放下被子,道貌岸然地在床头抱臂:“不想穿衣服?”
“不用管我。”莫若拙擦着眼泪,轻声说,“周瞭一定不会放过你。”
罗暘:“让我去坐牢吗?”
莫若拙浑身一抖,咬着被子稳住发狠的声音:“让你付钱。”
罗暘沉默了半晌,说:“别哭了,自己穿衣服。”
莫若拙穿衣的时候,罗暘把掉在地上的那个相框放回原处,毫无兴趣,但目光又在上面粘了几秒钟。
然后打量这个房间,想象莫若拙平时在这里活动的路线,思考他在这里建立了多少感情。
又在想,以后的房子要装上隔音棉和玻璃纤维,浇筑厚二十公分的墙壁,两层真空玻璃。
要隔音也要四季如春,香港是不冷,但莫若拙体质一般,冬天不小心就会……莫若拙白皙的小指就有粒红红的冻疮。
坐在床沿的莫若拙换好了干净的衣服,把扣子扣到了喉咙,看着拉上的窗帘,手指在袖口边缘摩擦。
有段时间,他经常这样发呆,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做什么,好像需要很久很久,他才会像有了一点力气的蜗牛。
可是现在他好像被人强占了那层重重的壳,他找不到可以自我保护的机会。
好害怕啊。
属于罗暘的气息靠近,握住他很快冰掉的手,拧开床头莫宁的宝宝霜,挖了一大块,抹在他手指上。一大股牛奶的香味,又滑又腻,把他手指根根都揉红,仍没有松开。
在这种好似昼夜颠倒的环境里,罗暘低下头,优越的眉骨和鼻梁将他冷冰冰的侧脸分割出清晰轮廓,而双眼漆黑,只在边缘有一点光弧,一切让人恍惚是在过去。
莫若拙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
罗暘有时对他很不以为意,有时又不是那样。他中意莫若拙的身体和性格,也曾用他觉得好的方式给过他爱护。
自己冷得掉碴,又喜欢照顾他的口味和眼光,买好看的甜点,也记得在他身上涂抹带着香味的瓶瓶罐罐的保湿霜、润唇膏,洗过澡有闲情,还会给他抹身体乳。
莫若拙一度以为这是一种情趣,渐渐又发现都不是。罗暘生疏的淡淡柔情,是因为他自己身上不平整的旧伤。
罗暘做那些说不上是因为喜欢,但又让人难以忽视——罗暘为他做的这些,也没有其他人对莫若拙做过。
在他们笨手笨脚拉不住对方的过去,还有罗暘秉性难改的坏脾气里,这些温存的过往好像一种奖励般的安慰。
小指那颗小冻疮被揉得热了起来,莫若拙眨了下发热的眼睛,然后察觉他手上的戒指被拿掉了。
罗暘神色自若地用力抓住他的手,空出一只手贴在他额头:“要睡觉?”
莫若拙神经质地看了眼周围,确认是在家里,又看眼前,罗暘穿着他最讨厌的正装,几年过去,眉目更冷冽,不急不缓地问:“莫若拙?”
脸色苍白的莫若拙神志恍惚了,反应迟钝地滑进被窝,只露出一颗脑袋,睁大眼睛看着罗暘慢条斯理摘了腕表,把外套搭在床尾,淡淡投下优越于他的视线:“等你好了,我就走。破戒指也还你。”
莫若拙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最多还有两个小时,莫宁就会回来。
“我要手机。”
“在哪?”
“可能在餐桌上,也可能在沙发上。”
罗暘看了眼门外,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这个门结实吗?”
“啊?”
“没什么,想知道容不容易踹烂。”罗暘捏了捏他的脸,“去给你拿手机。”
直到罗暘回来,莫若拙也大气不敢出。
手机放在一边,罗暘看他从被子里伸出白生生的手臂,调了一个小时后的闹钟。
然后虚弱地躺着,像以前一样,迫不得己地歪头沉沉睡去。
一个小时后,精准走时的闹钟刚刚响了一声,就被一只手摁掉。
容易惊醒的莫若拙在被子里热红了脸,挣扎着要醒过来,被人捧着脸,印下等待已久的吻。
莫宁上兴趣班的时候,周瞭就在楼下的商场,刚刚结束一场VR游戏的试玩,有两个女生大大方方走来问他的联系方式。
口袋里的手机恰好响起来,他皮笑肉不笑地指指:“女朋友。”
然后拿着外套,走到一边接起来,对人说:“莫宁还有半个小时才下课。”
“我知道。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在外面吃过饭再回来吧。”
莫若拙前两年忙坏了胃,胃口不好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要是莫宁在就会吃点东西,勉强也煎熬。
周瞭说:“我给你点个粥。想喝什么?怎么不说话?”
“……和莫宁已经说过太多话了,现在不想说话。”
莫若拙在电话里的声音哑得厉害,周瞭便说:“那挂了。赶紧去医院,我让周屿来接你。”
“不用。”
莫若拙急匆匆就挂断电话。
晚上九点多,莫若拙穿着羊绒薄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听到电梯声就去打开了门。
周瞭抱着已经睡着的莫宁走出来,把孩子交给莫若拙。
莫若拙摇摇晃晃的,差点没接住,周瞭问他的腰怎么了,而莫若拙没听清,目光愣愣地看着怀里崭新的女儿。
莫宁小脸粉雕玉琢,一头齐耳的涡状短发,像是画报里走下来撑洋伞的小人。
“一次性的。”周瞭在旁边低声说,“好看吧?做了两个小时,累死我了。把周屿稀奇得不想她回来。小东西把她大爹爹哄得团团转,鬼精鬼精地要回来陪你,结果在路上就睡着了。”
莫若拙好笑地看着莫宁,因为这个美丽的发型,莫宁玩得电量一点都没有了,被两个大人在门口像洋娃娃一样抱来抱去还没醒,呼呼睡着。
莫若拙轻手轻脚抱着她回房间,周瞭突然又叫住他:“小莫。”
“嗯?”瘦条条的莫若拙抱着莫宁站住,回过头,高领下的细脖子像是一截光洁的象牙。
“你好点了吗?”
莫若拙说:“睡一觉就好多了。怎么了?”
周瞭盯着他的脸看看:“没怎么,感觉生个病,好像变好看了。”
脸皮薄的莫若拙懒得理人一样,抱着莫宁快步回到房间。
莫若拙轻轻放下莫宁,给她换睡衣的时候,小姑娘醒了一次,嫩乎乎的手心摸他的脸:“爸爸,脸红红的。”
给女儿盖好被子,莫若拙去卫生间又洗了把脸,回来看到莫宁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把小肉虫抱住,轻声问她怎么了。
莫宁一头临时性的发型塌下来,乌黑发卷的头发像只小羊羔,皱皱精致的小鼻子,说:“有不一样的香味。”有很强领地意识的莫宁是只小狮子,也因为起床气不太高兴的样子。
莫若拙装模作样地闻:“没有啊。”
莫宁觉得有就有,爬进莫若拙怀里,寻找她最喜欢也最心安的味道。
莫若拙把她小小一只的身体整个抱住,像是树袋熊一样,又贪心地想把可可爱爱的女儿装进自己的睡袋里。
莫宁在他怀里动了动,还是没睡着,皱着眉头闷闷地说:“爸爸身上也有。”
莫若拙尴尬地连忙摇头:“有吗?有吗?我没有闻到呢没有闻到啊。”他洗了澡,换了衣服,把屋子通风了半个小时,被莫宁这么看着还是心虚。
莫宁看了看他,浓密的睫毛渐渐合上,嘟嘟囔囔地说:“以前好像闻到过。”
浑身不适的莫若拙冥冥中提起一根敏感的神经:“哪里呢?”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