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爽。
放狠话的滋味真爽。
王芝看起来还有点信了,表情又惊又惧,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我在她想弄死我的眼神中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后,我上网查了下肠息肉,发现这属于慢性病,手术可以择期,便不再心急,回归正常生活躺平了一段时间。
时间过去一周,我挂了同院消化内科的专家号,决定这次肠镜务必指定医生做。
这次挂的专家是个年约五十的和善男子,说话慢条斯理,对病人富有耐心。看完我的报 告单,他扶了扶老花镜:“呦,这么年轻的大息肉,肯定得住院切掉。”
眼神扫到检查医生那栏,眉眼突地展开,仿佛是瞧见了最得意弟子上交的作业,语气都变得雀跃起来:“江言做的检查,那手术也由他来做吧。”
什么!我大惊失色,体面的都市丽人在就诊室内发出尖锐爆鸣:“不行!张主任,我是来预约您手术的,不要其他人!”
尤其是那个叫许江言的。
我和他八字犯冲。
专家为难地表示:“我接下来两个月的手术都排满了,你的息肉最好不要拖,尽快切除。许医生的技术你可以放心,我亲自带出来的徒弟,要不了几年必青出于蓝。”
说话间电话通了,专家简单交代了几句,我虽听不清电话里在说什么,可很快,敲门声响起,许江言神色匆匆,推门而入。
“老师。”他恭敬地和专家打招呼,扭头眼睛直勾勾锁定在我身上,“这位病人是我的熟人,把她交给我负责吧,人我带走了。”
说完就拉着我出了诊室。
“池夏,你长本事了,闷声不吭放我鸽子。”出门后,许江言表情一垮,语气上扬,斥责我爽约。
奇怪,我又没说要去找他。
“嘶……”许江言手指弹在我眉心,我回神,蹙眉瞪他,他却莞尔,云开雨霁,阴霾尽散,“这都能走神?大小姐,我白等你一天诶。”
“又不是我让你等的。”我不冷不热地回。
“好,算我自作多情,反正人来了就行。下午办入院,明早做手术,我给你安排第一台,早点做完能早点吃饭。”许江言表示他大人不记小人过,要领我去开住院单。
倘若我顺势接受他的好意,这便是个冰释前嫌的机会,可我却是个小气又记仇的人。
王芝说得没错,我爸妈都是残疾人,而且没学历,属社会底层的打工人。我爸跛脚,我妈聋哑,起早贪黑摆摊卖粥供我读书。
我们是没权没势,可我们不比任何人低贱。
当年,为了逼我知难而退,王芝怂恿混混上门骚扰,搅黄我家生意不说,还动手打伤我爸。
邻里报了警,放学后我赶到警局,看到我爸坐在冷板凳上,被砸伤的脑袋还在淌血,看起来落魄又无助。面对不公,我妈想理论,却啊啊说不出一句话,反被对方狠狠嘲笑。
每个画面都跟尖刀一样捅穿我的心脏。
这一切,都拜他的青梅所赐。
也许是和许江言没有直接关系,可不参与不代表无辜,如果不是他爸爸利用职权,成绩远不如我的王芝凭什么被保送?
更何况,他们要结婚了。
我更是不愿沾染这些所谓的恩惠。
我打断许江言的话:“等一下,我没想让你帮我手术。”
“你是不相信我的技术,想让我老师来做?”许江言不爽的反问,顿了顿,他竟意外地妥协:“那也可以,我去安排,总之你不要再拖了。”
我凉薄地笑,一时有些看不透他。
这份好意究竟是为何?
“许江言,讲道理,我应该感谢你愿意给我后门。但我觉得,你我之间还是别来这种虚伪的客套了。”
“读书的时候我俩就是死对头,互相讨厌对方,厌恶的感官是不会因为多年不见就突然逆转的,起码我不会。所以,少跟姐来这套。”
7
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我痛快不少,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都觉得清新脱俗。
许江言被我气走了,我不在意,直接打车回家。至于没能解决的问题,不急,区区一个内镜手术而已,哪家医院不能做?
正好月底我要回老家参加同学会,干脆去住县医院。
小地方医院床位空,我托人一打听就住了进去。
毕竟要在肠子里挖一块肉出来,这次我没犹豫就选择了无痛,也就是全麻手术。
提前一天住进去,当晚在医院清肠。
隔天手术日,爸妈一早就赶了过来。
“夏夏别怕,小手术,睡一觉就出来了,爸爸妈妈都在门口等你。”我爸拍着我的手安抚,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我没事儿,爸。”我摆摆手,反过来安慰。很快,我就被护士推入了内镜室,刚侧身躺好,一名医生走过来高兴地说:“池夏,你运气真好。”
我寻思我都要任人宰割了还叫运气好,这是息肉没长你肠子里不知道苦,光是泻药都要喝吐了。
就听她说:“今天从江城来了个内镜高手,要随机抽一批病人做检查,你是第一个。”
我大脑迟钝地没有反应,余光隐约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眼前走来。不等细看,麻醉医生靠近我,将药缓缓推进留置针内。
“池夏,现在起从一数到十。”
“一,二……”三还含在嘴里,哐当,我眼皮一沉,没了意识。
全麻的状态底下,我做了冗杂的梦,沉沉睡了一觉。等醒来,眼前的光重新聚焦,第一眼,我看到了一个剑眉星目的帅哥,俯身询问我的情况。
“池夏,你感觉怎么样?”
我盯着他,眼熟,却笨拙地叫不出名字。鬼使神差盯住他的嘴唇,挪不开眼,这张小嘴红艳湿润,软软的一看就好亲。
只当还在梦里,胆子愈发地野。
“你好帅。”
“给我亲一口行不行?”
“求你了,这辈子还没亲过像你这么帅的。乖,让我亲一口,死也瞑目。”
帅哥明显是一愣,耳廓肉眼可见地泛红,眼神往四处瞟,像不好意思了。
我皱眉,这位帅哥很是不开窍。
都说了是在做梦,还管什么脸面。
“亲亲,嘴唇碰嘴唇,第一次做春梦啊,连接吻都不会?!”我不满意地嘟囔:“邪门,我居然还能梦到纯情帅哥,以前可都是如狼似虎,让我大饱眼福的……”
“来嘛,别怕,我教你怎么亲最舒服。”我噘噘嘴示意,他犹豫,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的弧度让我脑子瞬间发烫。
抬手勾住他脖子,猛地亲上去。
一般到这就该醒了。
我急忙用力撮了几口,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怎么会……这么真实?
耳边响起好几道抽气的声音,几双手冲过来用力把我俩拉开。不,准确来说,是大家单方面在拽我。
“这位病人,你是要把我们许医生吃了吗?”
“病人,你要自重,不能仗着醉麻药就耍流氓。”
“对不起,对不起,我家夏夏不是故意的。”
“孩子也是第一次打麻药。”
我呆滞了。意识慢慢回笼,看着站在我面前满脸通红的许江言,以及周围医护愤怒的眼神,爸妈尴尬的表情。
狠狠掐了一下大腿。
嘶……好疼!
不不,错觉,这一定是在做梦。
我坚定地把眼一闭,下线了。
8
我麻药过敏,出现了宿醉反应,所以才会出现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的情况。
这是回到病房后,医生特地过来对我爸妈的解释。
可我藏在被窝里,偷偷用手机百度查了,完全扯犊子,医院是给我挽尊。
好想死,一想到我跟个变态一样向许江言索吻,还大言不惭地教他怎么亲最舒服,就觉得人生无望了。
想必今日过后,我女色狼的名声将不胫而走。
但这番善意的谎言成功骗过了我单纯的爸妈,爸妈在确定我不是女色魔后,脸色都恢复了红润。
我妈手舞足蹈比划,我爸在一旁笑眯眯翻译:“你妈说,那位许医生没有生你的气,你不要担心。对了,你的手术就是他做的,他让我们放心说切得很干净。”
我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这算什么孽缘?
我逃来逃去,结果还是没能逃过许江言的大刀。
9
这次连许江言都感到尴尬了,一直到办完出院手续都没再出现。在医护异样打量的目光中,我收拾好东西,赶紧逃回了家。
家是我最好的避风港,我很快就把在医院的糗事甩到了脑后。
一眨眼,同学会临近,吃过晚饭后,我看到高中同学临时组了个聚会群,班长把我也拉了进去。
群内热热闹闹,我看着大家你来我往,聊天打屁,隐约觉得不安,于是私下悄悄联系了班长。
“班长,你确定周末同学会,许江言和王芝都不会来参加哦?你知道的我和他们关系不佳,要是他们来我就不过去了,省得见面尴尬。”
发完消息敲桌等,没一会儿,班长就回复了信息。
“确定不来,我问过了,那天他俩都要值班,没空参加。”
“但是池夏,你和王芝关系不好我理解,毕竟她对你做了过分的事。可许江言挺无辜,他高中时期对你的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呀。”
什么?在班长眼里,我和许江言的关系居然称得上好?那家伙动不动就打压我,称呼我万年老二,到底好在哪了?得斯德哥尔摩症了吧他。
班长立即反驳,他说许江言给我讲题,那么高傲一个人,却对我耐耐心心,别人过去问就是一记冷眼。
我默了默,忍不住告诉激动的班长真相,或许那只是因为,许江言那套变态的理解,只有我能偶尔听懂。
万年老二,毕竟也是老二。
我和班长并未在过去的事上多做讨论。在我看来,不管许江言以前如何,他和王芝要结婚了,任何跟王芝沾边的人,都是我池夏的敌人。
没想到我这话刚发出去,班长的语音下一秒打了进来。
“许江言要跟王芝结婚?咱可不兴谣传啊夏姐。”
“王芝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
“你听她放屁,臆想症犯了。”班长激动到破口大骂:“谁不知道她从小到大舔着脸想跟许江言凑一对儿,许江言就没看上过她。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动不动拿她妈当年捐给许江言母亲一颗肾道德绑架,不知道还以为,那颗肾是她捐的呢!”
“捐肾?”我卡了下壳。
“喔,这事你应该不知道。许江言母亲有尿毒症,在我们读高中的时候面临换肾,一时间找不到肾源,王芝的母亲和许江言的母亲是好姐妹,王母悄悄去医院做了配型,正好合适,就捐了一颗肾给许母。就因为这事,许家觉得亏欠了王芝……那啥,所以当年王芝想抢名额,就,就……”
班长支支吾吾地没往下说,我也知道是他一时情急说漏了嘴,无意间对我透露了真相。他和王芝许江言,小学到高中都一个班,所以知道不少内情。
我冷笑一声:“要亏欠,欠的也是王母,她哪来的脸。”
“可不是,总不能真让许江言献身吧?他又不喜欢她,一直拿她当妹妹看的。”班长立即表示赞同。
转而千叮咛万嘱咐我绝不能在许江言面前卖他,否则自己嘴巴严的人设将毁于一旦。我寻思着,我就是知道你是大喇叭才找你打听啊,当然嘴上是答应,通话就此结束。
10
周末的同学会,是大家齐聚在包间里吃饭。王芝和许江言果然一个都没来,我大大松出一口气,松弛地参加完聚会。
不成想,到了晚上,群聊炸了。
事情的起因是刘芳,也就是高中时期王芝身边的好友,她在群里甩了一张照片。
我抱着许江言,啃他的嘴的照片。
不知被谁拍下来了,手机型号还怪新,都能拍出我噘起的嘴上有几根绒毛。
照片我放大看了一眼,用啃形容最恰当。我用力嘬着许江言的嘴,而他红着脸,两只手搭在我身上,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真禽兽啊。
我说得是我。
群内的大家也对照片评头论足了一番,说没想到学业委员看起来文静大气,办起事来是一点不含糊,这一看就是女强男弱,女上男下,老许被吃得死死的。
都什么虎狼之词啊,我的厚脸皮都要被说红了。
刘芳跳出来骂我:“池夏小biao子,你要不要脸?谁不知道许江言是王芝的人,你当众撬人墙角,干得是人事吗?真他妈骚蹄子,要发浪去找鸭啊,干嘛盯别人老公,臭小三。”
她巴拉巴拉骂,一句比一句难听。
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刘芳是不是以为正主不在就能随意往我身上泼脏水了?
我冒犯了许江言是我不对。
小三这个名头我可不担。
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家都是单身。
刘芳见我敢出来骂得更凶了,部分不明真相的同学,被刘芳带了节奏,也纷纷指责起我。
说小三人人喊打,劝我迷途知返。
刘芳更是盛气凌人,把小三的屎盆子稳稳扣在我头上。
我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撩起袖子,正要狠狠反击,一个微信名叫X的发了一条十三秒的语音进来了,我秒转文字。
“谁说我是王芝的人?我和她清清白白,一点事都没有,刘芳你别给我瞎造谣,毁我清白,将来我还怎么找对象?”
“对了,池夏这事,我是自愿的。”
我傻眼了,颤着手选择了语音外放。顿时,许江言那熟悉的,欠欠的嗓音清清楚楚地传递出来,尤其是最后那句“池夏这事,我是自愿的。”犹如惊雷一般,在我耳边炸开。
我CPU都要烧干了。
MD,许江言居然藏在群里。
我忍不住在心里大骂班长无耻隐瞒。
这时,微信名叫芝芝小仙女的人跳出来@了刘芳:“刘芳,别再说了,你是嫌我不够丢人吗?”
不用说,芝芝小仙女就是王芝,另一位正主。
就在大家被这接二连三的转折干懵时,更大的转折来了。
刘芳:“……王芝,做人讲点良心,不是你让我拿照片去攻击池夏的吗?怎么了,这是被打脸了,迫不及待把锅往我身上甩,踩着我维护你单纯小仙女的形象对吧?”
“我帮你,是念在读书时的那点情分,别特么给脸不要脸,拿我当枪使,我呸!”
这是……狗咬狗了?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嗬,让人当猴耍了,这就是王芝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情况360度反转,之前没说话的同学出来讽刺王芝要“晚节不保”。
下一秒,大家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一则信息。
你已被群主芝芝小仙女踢出群聊。
11
王芝还是群主。
我无语了,再次把不靠谱的班长辱骂三十遍。
就在我发狠打算拉黑这货时。
X发来了私聊。
“池夏,你别听刘芳和王芝在那胡说。”
我迟疑了,记忆出现了皲裂,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微信是什么时候加的。我一直以为,我没有许江言的微信。
果断打开通讯率,新的朋友,果不其然看到了这个x,今早刚加的。
时间是我在醒麻醉的时候,那时手机在我爸手里,定然是许江言这厮哄着我爸擅自加了我的微信。
我回过去一串省略号。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希望这厮能懂。
许江言:“当面聊聊,把事都说透算了?”
“我想不出我俩有啥事需要透。”
“有,比方说你亲我这事。同桌,我算是让你名声毁灭了,都有同事把照片做成表情包,做成头像了。来,你坐我这位置上来体会一天。”
我顿时老脸一红。
没想到事情能引发到这种程度。
这属于什么?鞭尸,反复鞭尸,想想就刺激。
“那你想咋谈?”我语气都不淡定了。
“当面谈。”
我笑了,仗着人在老家,开始大言不惭:“行,你来,comebaby,我就在家等着。”
许江言迅速回:“你得给我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我计算了下江城过来最起码得俩小说,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半小时后,我家门铃响了。
“哪位呀?”我爸起身去开门,我翘着脚躺在沙发上啃菠萝蜜刷抖子,就听见我爸激动地说:“哎呀,这不是许医生吗?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
12
我去。我差点没被噎死。
怎么真来了啊。
我还是低估了许江言的脸皮,不是,是地理位置。他拎着一盒冬虫夏草,站在客厅里,笑眯眯看着我。
仿佛在说,我还挺准时的吧?
事情发展的出乎意料,我生怕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吓到我爸妈,火速爬起来,拽着他往外走。
“爸,许医生是来找我的,我跟他出去聊聊天哈。”
“叔叔,这是给您跟阿姨买的冬虫夏草。”许江言毫不含糊,将一大盒补品放在桌上,才由着我拉出门。
路灯下,灯光拉长了我俩的影子,我仰头看向许江言,他戴了一顶鸭舌帽,帽檐下的鼻梁高挺,在脸颊上印下一片好看的阴影。
“你大晚上的,来我家干嘛?”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他挑挑眉,学着我的语气,“come,baby。”
我默了默,不知道咋回事,在他的语气里,居然听出了宠溺,真是邪了门了。一定是许江言的口水有毒,否则我今晚咋会看他顺眼不少呢?
“你是来找我算账的吧?”我嘀咕。
“你见过哪个算账的,还提一盒冬虫夏草?”许江言语气好笑。
“那?”
“我就不能是来表白的吗?”
啥?!我震惊了,许是情绪真真实实写在脸上,他连语气都收敛了,认真地看着我说:“同桌,我喜欢你,喜欢了许多年。”
“但我也知道,你对我有误会,所以我一直不敢表白。”
“那现在是怎么敢的?”我喃喃地问。
“清白都让你毁了,觉得到时候了呗。”许江言喝出的气,在空气中凝结成袅袅雾气,氤氲了他的面庞,透出一丝温柔,“池夏,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不行。”我果断拒绝,想也不想。
“为啥?”许江言的声音,竟在颤抖。
“你连接吻都不会,这要说出去是我池夏的男朋友,我多丢脸。”我垫脚,双手用力扯下他的衣服,迫他靠近。
我在许江言放大的瞳仁里,瞧见了自己的身影,“除非……我先带你练练。”
说罢,我仰头亲了上去。
13
在路灯下把许江言亲得气喘吁吁,嘴唇微肿,我满意地松开,单方面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便哼着小曲回了家。
我爸着急地往我身后找人:“许医生呢,许医生咋没跟着回来?”
“哎呀,夏夏,你也太不会把握机会了。”
我心想,什么机会不机会的,直接给你找了个女婿算不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