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熟练地朝左一侧身,看着撒了一地的墨水打了个冷颤,连忙站直了身体。
荣翁气得胡子都发着颤,快步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问道:
“此次下山,你去的哪里?”
江宴垂着头,从小到大没少挨骂,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说话才是最好的。
“你自己看看!我让你们下山行善,你反倒给我跑到妖界里参加宴会!”
“……”
他听闻这话,脸色猛地绷紧,瞥见桌子上那本下山记录,又想起这个月负责记录的人正是李阔,这才琢磨起自己临走前他说的那句话,心里顿时恼了起来。
这孙子,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他这次下界后太过无聊,所以先隐去了仙气跑去后山三年一度的庆妖节蹭吃蹭喝,顺便听了不少关于魔界的八卦。
谁知还没等他跟仙尊汇报,这小子反先他一步拿这事儿告了密,在这儿阴他了一次!
荣翁一想起来另外几位仙尊那看热闹的表情,太阳穴就跳得发疼,一看他还死死地盯着一脸不服气,抓起来就砸了过去,指着他骂道:
“是我仙界容不下你了?!你还有脸在小辈儿面前逞能?打蛇打九寸——先生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那……是打八寸?”
“……”
“七寸七寸!师尊我开玩笑的!”
瞥见他这副模样,荣翁更是怒不可遏,手指颤颤巍巍地抬起指了半天,最后从牙缝中憋出来了一句——
“当初就该趁你小时候把你淹死在尿罐儿里!!”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原地的侍从听闻这句话,眼皮猛然跳了几下,仙界向来以儒雅为本,倘若让旁人听见仙尊说出如此之话怕是要多加怪罪。
但……若是面对江宴倒也情有可原,毕竟从小打到他性子越来越顽劣,用另外几个仙尊的话就是那山猴儿成了精,自己犯戒不说,还经常逼得他人也犯嘴忌。
若不是有荣仙尊一直庇护着,怕是早就被扔下山了……
每年仙界都会在各界挑选弟子,条件自然是天生慧根并且一心向善,所以每年能够入选的新弟子也只有几十个,但当时仙尊下界一趟,却收纳了一下只有8岁的弟子。
这在仙界倒也不算奇事,有些凡人一生修行却也入不了仙门,有些却从出生起就已认定为了仙门的弟子,何况这也通过了其他几位仙尊的同意。
只是所有人都认定这孩子应当成为一位奇才,谁知……
侍从看了眼一旁认真认错却毫无改过之意的少年,还有另一边气得接连翻白眼的老仙尊。
……
算了,天生慧根这东西,也不是那么地可信。
江宴小时候就没少挨训,再加上荣翁虽然年长,但骨子里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一点倒是被他学了去,从小顽皮也没少惹祸,如今挨骂也算是轻门熟路。
加上他最顽劣,但好在功夫极高,每次的功课笔试临时抱佛脚也总能及格,不然早就被踢出仙门,也不枉秦子然那句仙门的“败类”。
荣翁瞅着他那极其能忍的模样,别懒得再训下去,再加上侍从提心吊胆地的跑来打圆场,态度倒也缓和了起来,抿了口茶没抬头。
“你可知我唤你何事?”
江宴虽然性格顽劣,但好在脑袋足够聪明,自然知道让他前来可不只是单纯地骂他一顿,况且如今给了自己台阶,哪有不下的道理!
自从十四年前三界混乱平稳后,人、仙、魔就一直维持着三界平衡,这次下山他虽未去人界行善,但在妖界也听到了许多风声流言。
那异兽伤人事件发生已经不止一起,如今由仙界掌管三界平衡,此事自然是重中之重。
“应是与此次下界异动有关,只是不知仙尊单独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荣翁听闻这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将杯子放在桌上,起身踱步道:
“那异兽今日想必你们也见了,形态要比普通的野兽更加庞大,却又不像妖兽那般惧怕仙法,今日你与他交战,可有所发现?”
江宴脑海中闪过今日那异兽的模样,瞬间捕捉到什么,连忙上前。
“那异兽额间一处血莲花痕迹格外异常,破坏后他便像是没了生机一般,像是……”
他脑海隐约浮起一种猜想,太阳穴微微冒出冷汗,缓缓道:
“像是有人故意操纵一般。”
可谁会如此呢?
十四年前众位仙尊合力将妖界和魔界击退,妖界失去首领后,便全部归顺于魔界门下,而魔尊也受到重创,承诺自己不会再阻扰三界稳定。
如今14年过去,倒也一直维持着这个约定,虽说偶尔会有魔族小妖出来作恶,但也都很快被仙界铲除,从未惊起过风浪,如今此事若真是魔族所为,那牵扯到的可是三界的安稳。
等等!
他依稀记得上个月还听到一些小妖的风声,魔族首领早已年迈体衰,再加上上次大战后落下的病疾,如今魔族正在交给他的儿子接管。
莫非这小魔尊新官上任三把火,便不承认父亲做过的承诺,打算出来闹腾闹腾?
江宴眉头紧皱,连忙说道:“仙尊,我上次在妖界宴会听闻魔界如今已经交给了那老魔尊的儿子接管,莫非是这小魔尊狼子野心,才……”
荣翁微怔了一下,冷笑一声转头道:“你这一趟倒也干点正事。”
“……”
江宴听见讽刺面不改色,反倒一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样子道:
“宴会乃是无意,打探才是有意。”
……
听闻“打探”二字,荣翁却忽然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半天转过头,接着说道:
“但此时查清源头前,若是我们先一步前去魔族,倒颇有兴师问罪之意,到时候若是那小魔尊有意抓住反咬一口,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此话说得倒是简洁明了,但两人脸上的神色都越发浓重,倘若那小魔尊真有意陷害,如此反倒是引火上身。
江宴点了点头,轻咳了几声掩饰心中的激动,上前几步问道:“仙尊如此唤我前来,不知弟子需做什么?”
他这次击败了异兽,仙尊可是看在眼里呀!
历届比试获胜者,都能被仙尊赏识,这次他也算是拿了个第一回来,起码……
得是个小将军吧!!
荣翁没说话,眼神落在他身上跟打量什么似的,看得江宴浑身发毛,原本挺直的腰板往下收了收,下意识就打了个冷颤。
下一秒,就听见安静的大堂里传来低沉的声音——
“为师和各位仙尊一同商议决定,需要一人前去魔界打探消息,等查出此事真相后再做定夺,因此才以异兽作为比试……”
荣翁话还没说完,就见江宴瞪大了眼。
他听了这么久,没想到最后落在自己头上的竟是这么个事儿!
这算什么?
探子?内应?间谍?不对不对……
这是卧底吧!!
江宴半天没说话,将军变卧底这事冲击还真不小,他愣了好一会儿,还是不信邪地扣了扣自己的手心。
据说魔界嗜血残暴,十四年前也是仙界众位仙尊合力才将那老魔尊打伤,破损修为才得以签下不扰乱三界的契约,如今让他一个小弟子孤零零地溜到魔界,这不是往火坑跳吗!
早知道这样,他一开始就少贫点嘴,那偷鸡摸狗的事也坚决不干!
荣翁看他那副模样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此事已定,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改变得了的,况且……
他眸子沉了沉,看着江宴的面孔没有说话。
若是要面对的是如今的小魔尊,那的确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前去……
但一抬头看见他那一脸惨白的模样,作为师傅的不忍心还是冒了些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从十四年前一战,魔界受到重创后被打散,如今也有不少的魔族小妖流落在外,为师为先将你身上的仙气遮掩,那新上任的小魔尊自然不会起疑。”
他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少年扑通一下扑了过来,两条胳膊死死扣住他的腿,一瞬间鬼哭狼嚎便跟着回音传了出来:
“仙尊!好歹……好歹我是你的真传弟子!那魔界离我们十万八千里,若我真被发现定是被他们千刀万剐啊!”
他说着上前扯住荣翁的袖子,挤着眼睛哭诉道:“仙尊!弟子还没给你养老啊!”
“……”
那侍从正端着重新泡好的茶进来,听到这声音吓得浑身一震,茶杯应声而碎,吓得呆站在门口直直地看着气得面色涨红的荣翁。
活了几百年,头一次如此说不出话来。
侍从只记得,那天那鬼哭狼嚎的声音传了很久,最后从仙尊口中憋出的那句“滚”中才算结束。
……
第二日江宴躺在马车上,看着沿途悠悠晃晃的风景,才算是彻底接受了现实。
今日一早他便被赶下了山,那魔界结界出在平山附近,他入了人界又不能使用仙法,幸亏碰上了这顺路的夫妇,否则真成了千里前去送人头了。
想到这他赶紧甩了甩头,呸呸呸!
往好了想,此事他若办成了,也算是立了大功!
临行前荣翁倒是心软了一把,塞给他一个仙界传音用的铜镜,他这会儿刚拿起来端详,就听前面赶着牛车的男人问道:
“孩子,我看你也才十六七吧?去平江做什么?”
江宴收起铜镜,想起以后自己命就要掌握在那魔尊手中,深吸一口气转头答道:
“去找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