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靖帝在位十九年,前几年是穷兵黩武,然而往后的十数年,却是以仁治国,楚凌风登基为帝后,秉承靖帝的遗志,德法兼备,更兼有庄王朝中大臣支持,靖安王朝却也没有因为帝王更替,而出现能让外族趁虚而入的态势。
而崔家终究掌握着几乎所有人的一切饮食用度,帝都的百姓只撑了不到半年,便已是妥协。
炎风元年,崔府。
斜阳已然西垂,崔思逸正犹豫着将曲起的手指放在夕苑的大门上,才一咬牙要敲落下去,那扇门,便自己开了。
一声似伴着沉重叹息的吱呀声霎时间横亘在两人之间,崔思逸面上的不安及彷徨来不及掩去,就已见慕染薄薄的唇只向上略略一翻,眼中的清澈却似乎夹杂了一抹如冰的淡冷,“义父。”她开口唤道,却一挑秀眉,立时又加了一句,“义父找慕染有事?”
崔思逸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个慕染,仍旧是那个带着银面,想要对任何人好的小人儿,那裁剪得宜,似乎与她本身气质浑然天成的淡蓝近乎于白的衣衫还被她穿在身上,只是眼中的温润却已经不再。
清清冷冷的,一个能让人怜惜的孩子,让他禁不住的扪心自问,他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慕染见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却并不说话,小小的心中,忽然间就泛起了一阵烦躁,让她不由自主的就要推开他朝外走去。崔思逸惊愕之下,慌忙伸手拉住了她,面对尔虞我诈的商场,面对咄咄逼人的先帝,他都没有这般惊慌失措过,只是却担心这个人,继续与自己淡漠的疏离。
“慕染。”崔思逸牵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蓦地却轻声叹息着半跪在她面前,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身子,俊美的脸上,隐隐闪过一抹疲色,那总是温和的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了一丝松懈,有了垮掉的迹象,他很累,却似乎要将慕染也逼到这个心也疲倦身也疲惫的地步,只因为,唯有变得强,才能保护她自己。
他的头轻轻搁在她细嫩的肩上,然而,纵然只是轻轻的,那肩上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负荷,慕染眨了眨眼,喉间却开始有了酥痒之意,忍不住想要哭出声来,只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夕苑很久,久到她自己也忘记了时间,紧紧的抿住了唇,她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两个人都只是这般无言的,一个站立着,另一个却像是受伤般的,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那人身上,寻求着慰藉,当夜风轻扬,当夕阳的光亮眩迷了整个天际,崔思逸终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眼见天色这般,他不由的皱了眉,眉中带了丝疼惜,想不到,他竟然靠在慕染身上睡着了,只是这种安心的感觉,怕是许久都没有过了吧。
崔思逸一叹,想要站起身来,却不料双腿因为血脉不通畅,而有些踉跄,双唇出乎意料的从慕染耳垂处划过,却突兀的引起两个人的尴尬。看着慕染瞬间变作粉嫩色的脖颈,崔思逸艰难的别转过头去,望着渐沉的夕阳,低低着道,“慕染,永远也不要让人一下子就能看透,在这世上,没有一张面具,是活不下去的,你知不知道?”
慕染静静的站着,并不说话,只是过了许久,才突然间冒出了一句话,“义父戴着的,怕是一种叫做温和的面具吧。”崔思逸一怔,眼神已是温柔的轻抚着她的发,宠溺着看着她,并不说话。
突然间,萧默匆匆而来,见着慕染似乎怔了一怔,但他随即便附耳在崔思逸耳畔说了些什么,听的崔思逸眉越来越皱,竟是连眼中,也露出了丝丝寒意。然而,只一个刹那,他转向慕染,眼中流动着的,仍然是温柔,“慕染,义父有事情要去忙,好好想想义父的话吧。”他说着,已是匆匆离去,慕染却是若有所思般的点着唇想着他的话,想象着到底是什么,能够让义父露出这样的神色,眼神不经意间,瞥见一个天蓝水色的影子一闪,她耳中更是听得一声颇为不屑的轻哼,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慕染的眼色微微有些黯淡,是她。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三夫人有喜了。”崔思逸才刚到秋水别居,便有大夫拱手向崔思逸作揖贺喜,崔思逸成婚多年,就只有大夫人所生一女,其他的,便再无子嗣,如今,三夫人进门一年多,便已经有了身孕,想必崔府上下,定是会欣喜若狂,他也顺势献媚,不住的向崔思逸道贺。
崔思逸到时,他其他的两个夫人倒是都在场了,李心玫脸上隐有不甘,然而终究是因自持身份,没有过多的表现出不悦来,只是见到匆匆赶到的崔思逸,眼中才略微闪过一丝落寞之色,而二夫人秦彦青却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她自是将那日发生的事联系在了一起,以为,北堂倩怀着的孩子,或许是得益于那晚被她撞见的暧昧。
萧默被秦彦青那有意无意瞥过来的眼光弄的尴尬莫名,只觉得心中懊恼异常,虽然知道自己和北堂倩都是清白的,而崔思逸定然也会全身心的相信自己,然而,秦彦青那样的眼神,却让他渐感不悦。
崔思逸自然是一如他谦谦君子一般对大夫的贺喜喜色露在脸上,当即也不废话,直接让账房支了诊金及赏银,自己却是一推内室的门,脸上阴霾一闪而过,随即已是笑着进门。
北堂倩正躺在内室,双手不住的绞动着锦被的一角,脸上全然怔愣不信的表情,直到崔思逸站在床边,发出了一声透着讥讽的笑,她才惊的转过脸来。
“该怎么谢谢我的好夫人呢?”崔思逸冷笑着不去看她脸上的悲愤,却是一手抱胸,一手支着下巴,转而忽然间雀跃一笑,竟一时间,让北堂倩看愣了眼,“这可是崔家的希望,没准,上天眷顾,能得一个男丁。”
这样的笑容,这样雀跃欣喜的表现,若是不知道的人,肯定会以为是哪一个将要做父亲的人,忍不住的兴奋,然而,北堂倩却知道,她和他,大家彼此都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说了,崔思逸,你让我觉得好恶心。”北堂倩一脸厌恶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冷冷的看着他,“你明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是你的,还做出这么一副兴奋的样子给谁看,想要嘲笑我么?那么,就痛痛快快的嘲笑。”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崔思逸似笑非笑的挑眉,下一刻,却突然间坐在了床沿,惊的北堂倩脸刷的一红,却慌忙朝着床的内壁挪进去些许位置,崔思逸对她这样的动作视而不见,只是却一下子收起了所有的表情,仍旧是那个人前温温和和的崔家家主,“怎么,难道你想让人知道,你在飘红院的那一夜,是如何的……”
“住口。”北堂倩愤怒的大叫一声,随手扯过一个花枕,重重的朝着他扔过去。
“啪”的一声,花枕砸在崔思逸身上,又在他身上弹跳了开去,北堂倩一时并没有想到他不会遮挡,此刻,已是有些怔怔,心里明明恨死了这个男人,然而要她狠下心来,却当真亦是狠不起来。
崔思逸却突然间邪佞一笑,蓦地一个翻身将北堂倩翻身压下,脸上是盈盈笑意,那双比之北堂倩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手,有意无意的划过她的小腹,引的她娇羞难当,“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把孩子生下来好,在还没知道那个人是谁的情况下,我就只好勉为其难,暂且做一做你孩子的爹爹,我可不介意崔家,再多养一个人。”
“不,你想要的,我偏不。”北堂倩愤恨的想要一把推开他,咬着牙就要往自己的小腹捶去,却不料崔思逸一只手狠狠的攥紧了她的,眼里透着危险的笑意,“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我被活生生戴了绿帽子的证明,怎么说,也能让我感觉脸上无光不是么?这样折磨我的机会,你想要这么轻易放弃,恩?”
北堂倩一时惊愣,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却隐隐约约清楚,他想要留下她腹中的孩子,然而,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孩子,还是被他所说的折磨心动,她在他大笑着离去之时,咬了咬牙,却终究是按捺下了心中的悲愤,活下来,才能有报仇的机会,不是么?
“哦,对了。”崔思逸本已要踏出的脚步忽地一顿,转过头来看她,笑得莫名的温柔,“别指望我会疼爱你肚子里的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