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落了一地的白霜。
已入深秋,云间坞的夜晚却依然是暖暖的,就连微风也没有一丝凉意,云归良久都没有再出声,以至于木清楹已经忘了他站在哪里。
所以她也一动不动的面朝着前方,忽然想到河魄不见了,便问:“公子,你看到我的河魄剑了么?方才它从我手中脱离,不知掉到了哪里。”
云归并没有用什么功法,而是弯身从草丛里将河魄剑拿起来,道:“伸手。”
“哦。”木清楹照做,把两只手都伸了出来,摊开。
他把河魄的剑柄横放在木清楹的手中,声音犹如山间潆泓之水,荡进了木清楹的耳中,“这是你自己挑选的法器?”
木清楹摇了摇头,回道:“不是,我眼睛又看不见,只能让白敛帮我选了一件。”
云归又道:“是把好剑。”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总是清清淡淡的。
这里是溪水畔,云归的住处,木清楹总是能在云间坞各处闻到芬芳的花香,可在这里,却没有任何气味。
木屋前种着的夕雾花开得正茂盛,清一色的幽紫。
云归今日穿着白色的衣衫,如月光留在地上的清辉,不耀眼,却夺目。
木清楹有些窘迫,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离她的住处远不远,看样子她只能再次劳烦云归了。
可她该怎么跟云归说呢?
“公,公子,你出来赏月么?”良久,她才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云归忍不住弯起了笑眼,道:“很快就要看不见月亮了。”
木清楹疑惑道:“为什么?可我觉得天气似乎很晴朗,而且,今日好像是十五。”
“云层越发厚重,要下雨了。”
“那我要赶紧回去了,公子……”
然而云归却说:“不急,先到我屋里坐会儿。”
木清楹一个激灵,去,去公子屋里坐会儿?公子让她去他屋里做什么?就只是坐着?她此时感到自己刚刚平稳下来的心跳又乱了起来。
于是又开始结巴:“去,去公子屋里,做什么?”
云归道:“找个人研墨。”
“哦,原来是研磨,研磨……好,我这就去给公子研墨。”说着,她转过身去,而后又尴尬的停在原地,“公子,我应该往哪走?走几步?”
云归无奈的笑了笑,遂伸出手碰了碰木清楹的胳膊,“我带你去。”
“谢谢公子。”木清楹顿了顿,便抬手摸了一下,正好摸到云归的衣袖。
她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于是抓住了云归的衣袖,“公子,好了。”
云归看了看她抓着自己的手,便起步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木清楹也紧随其后。
“石阶。”
听到云归的提醒,木清楹抬了一下脚。
两人似乎很有默契,也或许是木清楹失去光明之后,更加敏锐了。
终于到了屋子里,云归道:“到了。”
于是木清楹松开了拽着他衣袖的手,“公子,砚台在哪?”
而后走到书案后坐下,又将砚台推到木清楹那边,道:“在你左手旁。”
木清楹先是将手里的河魄剑直接放到地上,而后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寻到目标后,将墨锭拿在手中,另一只手则扶着砚台,便开始研起墨来。
良久,云归都没再出声,只提起笔在写着什么。
木清楹忍不住问道:“公子,你在写什么?”
“抄录一些功法口诀给你。”他边写边回答说。
木清楹有些怅然,“可公子,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怕是要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
云归道:“这是一种特殊的符纸,若将文字抄录在上面,只要念起口诀,内容就会自动刻入脑中,不需要看。”
“还有这样神奇的符纸?”木清楹又惊又喜。
她因为眼睛看不见,只能听白敛口述那些心法口诀,虽然能记住,但也忘了不少,如今不用眼睛就能阅读这些,就省了不少麻烦。
原来公子是要帮她。
得知有这样的好事之后,她研墨的速度更快了,也更有劲了,便笑逐颜开道:“谢谢公子,不过你这样抄录,会累么?”
云归顿了顿笔,抬头看了一眼木清楹,“你今日可真是谢谢两个字不离口。”
木清楹笑道:“我娘说了,出门在外,嘴巴就要甜一点,该说谢谢时,就不能吝啬,况且公子本来就帮了我很多,几个谢谢是远远不够的。”
“看来你往人间走这一遭,收获不少。”云归又开始写字。
“是啊。”然而木清楹却笑不出来了,一想到木家人,她就忍不住的心酸难过,曾几何时,她笑人类脆弱不堪,可如今却也因此而心伤。
原来自己一百多年的妖生都不算什么,只有在七藤乡的那十几年,才算真正的活过。
妖界百年敌不过人间十载,她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成长了。
外面果然下起了雨,木清楹听着淅淅沥沥的声音,给云归研墨,累了就坐在旁边的藤椅上歇歇,便静静等着云归抄录。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声像是小了,她打了个哈欠,又从椅子上起来,继续去研墨,云归不喊停,她就也不停。
怕打扰到公子,木清楹也不敢再在一旁吭声。
屋子里很静,静到木清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纸张翻页的声音。
终于,就在木清楹快要止不住困意睡过去时,云归出声了,“好了,你过来将这些符纸好好收起来,明日我再教你如何运用。”
“好了?”木清楹瞬间清醒过来,又揉了揉眼睛,“公子,你真是辛苦了,不过……还是要再辛苦你一下,把我送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都时弱弱的,毕竟在云间坞众妖的眼中,公子是何等高高在上啊,如今却要在她这个不起眼的小葫芦身上花费那么多功夫。
都怪自己这该死的眼睛,怎么偏偏就失明了呢?明明没有伤到眼睛,却成了瞎子。
她现在只期望能快点重获光明,这样就不会给公子,给白敛添麻烦了。
“走吧。”云归起身,没有多余的话。
而后他又将抄录上文字的符纸递交给木清楹,“莫要被雨淋湿了。”
“好!”木清楹将符纸拿过来塞进怀里,道:“我一定不会让公子白费心血的!我会勤学苦练,希望日后也能帮到公子。”
云归又如朗月入怀一般笑了笑,“种瓜得瓜,种李得李。”
“公子,我明白!”
云归拿了一把伞出来,打在木清楹得头上,又将河魄交给她,“弄丢了法器,可怎么修炼?”
木清楹饶是不好意思得笑了笑,道:“有了这符纸,我太激动就忘了,谢谢公子,公子,我来给你撑伞吧!”
说着,她便要去拿云归手里的伞。
然而云归却没有松手,语气温柔地说:“等你再长高了些吧。”
听了这话,木清楹也不好再争着表现,于是又放下手,“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再长个呢。”
七年前,她还不到云归的腰间,如今也不知道到了他哪里了,若是她来打伞,云归恐怕会不舒服的吧!
回自己住处的这条路似乎很长,木清楹踩着脚下的水,心情异常的好。
……
翌日,木清楹起了个大早,便自己坐在书案边研究起符纸来。
因为太投入,以至于牧安和岚山来了,她都不知道。
只听岚山大声嚷嚷了一句:“天啊!这是公子的字迹!”
木清楹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进了屋,她吓了一跳,道:“岚山,别一惊一乍的,这是公子给我的符纸,让我练功用的。”
“啧啧啧!”牧安在一边酸里酸气地说:“我都没有见过这么稀奇的符纸,还是公子亲自给你抄录的心法口诀,说,你是不是和公子有亲戚?”
木清楹道:“有什么亲戚啊?我是个葫芦,公子若是和我是亲戚,那他不也是个葫芦?只是因为我眼睛瞎了,公子才用这符纸来帮住我修炼的。”
“唉!”岚山叹了一口气,“公子对你真是用心良苦,像我,连想见公子一面都是难的。”
牧安笑了笑,说:“那你自戳双目,说不定公子也会对你这般了。”
“去你的!”岚山白了牧安一眼,不高兴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和我开玩笑不打紧,小葫芦还在这里呢。”
牧安慌忙看了一眼木清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而后连忙摒住嘴。
她总算知道为何云间坞的众妖都对公子如此崇拜了,就连她此时也对云归升起了敬慕之意,像公子这般的人物,真是活该被人尊敬。
想着,木清楹不禁弯起了笑眼,立即又充满斗志,“公子说了,种瓜得瓜,种李得李,我一定要发奋图强,早日成为厉害的人,啊不,厉害的妖才是。”
牧安点了点头,“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是很欣慰啊!”
然而岚山却撇了撇嘴,“你欣慰什么?你除了天天找小葫芦说一些有的没的的话,你帮了她什么?”
牧安反驳道:“你不懂,我这叫用言语来激励小葫芦。”
岚山继续呛声:“你可别说了,作为云间坞最懒的妖,你只能是一个坏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