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没再说什么,便转身进了屋。
木清楹小心翼翼地抬头,见木屋的门还开着,终于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进去。
“公子,你叫我来有什么事么?”
此时云归正背对着他,看不出是什么样的神情,他道:“如今你的眼睛已经重获光明,可有想过要离开云间坞?”
“离开?”木清楹猛地抬头,不知所措,“离开云间坞……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云间坞一年多的时间,她已经喜欢上了这里,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第二个家,她想过要学成出去报仇,可从未想过要离开云间坞。
当然,短暂的出远门,和离开还是有区别的。
离开,那不就意味着诀别么?难道公子想赶她走了?难道公子嫌她毫无用处,只是白吃云间坞的饭了?
木清楹已经够心烦意乱,云归忽然这么一说,她更慌了。
“公,公子……是不是我治好了眼睛,就不能留在云间坞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认真的问了。
云归转过身来,双瞳如水般看着她,“留不留,是你自己说了算,我以为,你一心寻仇,只因为双目失明才不得不……”
“不是的!”还没等云归说完,木清楹就搭上声,“公子,当初留在云间坞,确实是因为我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可现在我学了本事,眼睛也好了,我却根本没有想过要和云间坞撇清关系。”
她继续说:“化临将我救回来,公子收留我,离漾每日照顾我的起居,白敛教我修炼,我早已经把你们当成了亲人,只要公子不赶我走,我就会一直赖在云间坞,如果公子嫌我没有用处,从今日开始我就会更加努力练功,出去降妖除魔,出去摆摊卖草药,听从公子的命令做一个有用之人。”
这是她复明之后,第一次以清醒的状态见到云归。
从八年前,云归的样子就已经牢牢印在了她的脑海中,他身上有与生俱来脱尘气质,眼中仿佛包容着芸芸众生,每次见他,他总是温润似玉,淡笑如风的样子。
再见到他,木清楹还是滞了一下。
或许是被云归惊为天人的面容再次震惊到了吧!
她不再嗫喏,而是直直的望着云归,等待他的回音。
云归上前走了一步,伸手将木清楹鬓边的一缕乱发别到她的而后,“你不必心急,我没说要赶你走。”
木清楹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在云归带着温热的手靠近自己的那一刻,她整个身体都崩的紧紧的,动弹不得。
云归道:“我只是怕你自己偷偷跑了。”
“什么?”木清楹再次抬眼,又迅速栽下头,“公子,我怎么会偷偷跑呢,我才学了一年的本事,就算去报仇,也只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至少还得要三四年吧……”
虽然她交了很多厉害的朋友,但绝不能求他们帮她报仇,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这是自己个人的恩怨,理当自己来解决。
只是现在她的能力还远远不够。
云归又道:“那倘若你日后非但没能报仇雪恨,还将麻烦引到了云间坞呢?”
“我……”木清楹顿了顿,随即坚定的回答:“那我一定会自行与云间坞断绝关系,定不会牵连你们。”
云归的嘴角勾起弧度,“看来你真的长大了,不过你要想清楚了,你要报的不止是家恨,还涉及了国仇,屠杀七藤乡百姓的是子邺的军队,而江原国已经覆灭,若你杀了他们的将军,必定会遭到抓捕。”
“所以你自己要好好想想,究竟该如何报这个仇。”
不愧是公子,果然什么都知道。
木清楹垂了垂眸,她确实还不知道该如何报这个仇,到底是杀掉整个军队,还是只手刃那个领头的人。
然而,下令屠杀的又是当今子邺的皇帝,云归一语点醒了她。
索性,她也实话实说,“公子,你说得对,我现在还无法找到一个最准确的答案,所以需要时间,我会好好修炼,只有强大才有选择的权力。”
云归欣慰道:“你倒是清醒。”
他看向门外天间缱绻的云层,淡淡一笑,“要入秋了,你会温酒么?”
“煮酒?”木清楹摇了摇头,“不会,是不是把酒给煮热?”
树叶泛黄,从枝头落下,云间坞本来四季如春,可自从今年之后,便忽然有了春夏秋冬,冷暖交替。
自此,木清楹学会了温酒,温酒,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要让酒达到最合适的温度,味道也更香醇。
从初秋到深冬,她总要抽出一点时间到公子的木屋中,给他温酒,那时两人一般什么也不会说,安静的各行其事。
云归喜欢写字看书,木清楹就在一旁看他写字看书,他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木清楹也觉得这样会不会太无聊,就带新鲜玩意给云归看。
可云归只是笑着看她玩,接着又投入到书海墨香之中。
木清楹除了去落云台练功,还会像以前一样跟着白敛去教训些胡作非为的妖怪,也听说了不少令人叹然的故事。
在此期间,她还惊奇的发现,白敛竟然可以听得懂野兽讲话,甚至能与他们进行交流。
不过每次木清楹问到他为何会被凶兽抓伤,他却只字不提。
化临带回来那个女子,其实另有所图,她趁机在云归的茶水中下了妖毒,被云归知道后,她便从此人间蒸发,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被赶走了。
只记得那女子深恶痛绝的说:“我的父母皆是被你们云间坞所杀,今日就算不能报仇雪恨,我也无愧于他们了,我只想知道,为何你们同为妖族,要自相残杀!”
化临倒是果决,冷然道:“你父母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他们活着,就会有更多的人死。”
那女子讽刺的笑了,眼角却泛起泪花,“为了不相干的人对自己的同类痛下杀手,这就是你们云间坞的作风么?”
木清楹总觉得,女子对化临是有情的,否则她不会在最后看向他时,那般不舍,那般肝肠寸断。
可化临却清醒异常,没有流露出半点犹豫和怜悯。
他说:“恶就是恶,不论人和妖,即使我与她曾经有些情谊,也不会因此改变原则。”
从那时起,木清楹对化临肃然起敬。
时间如白马过隙,一晃又是三年,这三年的时间过得飞快,仿佛木清楹来到云间坞时还在昨天。
……
三年后——
天空响起闷闷的雷声,整个浮灵山被笼罩着一层雾气,氤氲缭绕。
五山上的七峰直插入云霄,一眼看去尽是单一的银色,下雪后打雷,这样的天气也实属难见。
龙沉的心就如同这变幻莫测的天气般复杂。自昨日那事之后,大多数师兄弟们看他的眼光都变了,变得恶意满满,或是怜悯同情,或是冷嘲热讽。
“他怎么还在这里啊?可别连累了山上的师兄弟们!”
“说不定就是他那逆臣爹安插在浮灵山的奸细,想要窃取浮灵的至高秘法,只可惜啊!他爹不知道他资质平平,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师弟也算可怜,自小来浮灵山学艺,便从此再未见过他的父亲,如今终于有了消息,却是他爹造反被绞杀的消息。”
“这下可好,以前查无此人,如今可是名声响震天下了。”
“逆臣之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议论正好传到他的耳朵里,一字一句都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竹在晓烟孤凤去,剑荒秋水一龙沉。他总算明白那人为何要给自己起这样的名字了,只当人已死,便无需顾忌。
龙沉收拾好了行李,在去大殿拜别众位师父的途中,听见那些爱碎嘴的师兄弟们正在谈论自己,实在没工夫理他们,便充耳不闻了。
浮灵山有个传统,凡出师或自愿离开师门的弟子可到日神殿作拜别仪式,掌门给了他如此殊荣,他还真是有点承受不起。
心中五位交杂间,自己已然走到了大殿阶下,龙沉抬头望着这红墙白雪的宏伟建筑,更增添了几分压抑。九十九层阶梯,寓意着九九归一,即使名贵的汉白玉被积雪掩埋,也丝毫不减它的气派。
浮灵山与朝廷息息相关,做派也可比贵族,始终是与龙沉有些不搭。
说不定离开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想着,龙沉迈上了第一块石阶……
这一步步,都像是在负重前行,迈上最后一阶,他终于也要九九归一了。大殿的门敞开着,却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跪在神像前,幽白的倩影笔直有力,墨发仅用一根青白玉簪挽着,散至腰间,单是这一道背影,便让人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那股傲人之气。
龙沉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终日想着的那个人——司珞月。
“洛月……你是来为我送行的么?”他踏进大殿,并没有像往日那般一看见她就恨不得冲上去,而是缓缓地,向她走过去。
司珞月却没有接声,仍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双手合十,双目轻含,虔诚对着神像。
司珞月三年前拜入浮灵山门下,仅仅三年,功法就比同龄人高出了一大截,是浮灵山当之无愧的天才,而龙沉……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龙沉走到司珞月旁侧,放下行李,也面对神像跪到地上,痴痴的看着她。而后,女子终于睁开双目,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