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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野生绘画大神#的词条,骤然上了热搜第一。
徐萌悠哉喝着胡辣汤的手突然顿住。
手指快速滑动着几张图片。
「诶诶?你们去看热一最高点赞量的话题,第4-6张图片是不是和画册的画风很像?」
这个小姑娘总给我感觉神戳戳的。
一惊一乍总吓唬人。
不对,吓唬鬼。
或许是同为美术生的天性?
她神戳戳的,我阴暗阴暗的。
没毛病。
看到图片后,我的眉头拧起。
这些是我在孤儿院时,院长指导下画的几幅画。因为时间过于久远,第一眼我都没能认出来。
说是指导,其实不然。
小时候,偶然听到院长和别人说我是画画天才,生来就是画家的料子。无论是创作还是画法一点就通。
我的画每回都被院长放在大厅里供来往的人观赏。
可每次展出结束,那些画都再没回到我这里过。
徐萌点开评论。
「这几张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究竟什么人能画出这么血腥黑暗的东西来?」
「你们看到残肢断臂旁边的黑色向日葵和书包了吗?这不会是小孩的画吧,心理扭曲啊!」
「不可能吧,一个孩子能有这个水平?」
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一直是不被喜欢的。
生前如此,死后也是。
徐萌暗骂一声,快速在评论区一顿输出。
「作者乐意画什么风格就画什么,你算老几?搁那瞎解读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碟菜了。」
「你有这技术,有这水平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带当你哑巴OK?」
一分钟发出的五条评论,着实让我愣住。
原本低落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徐萌的攻击力我是认可的。
这时,一条评论吸引了众人注意。
「这几幅画作的拥有者是一家孤儿院的院长,因为贪污受贿已经落网。这些画都是通过不法手段得来的,原作者们不知情。」
爱画者发出这个帖子,是为了寻找原画的主人。
除了我之外,另外两个画作者已经找到。
「我的天!这人竟然还是孤儿院院长?看着人摸狗样,做着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徐萌义愤填膺地咬了一口油条。
我看了徐萌一眼,这小姑娘倒还挺有意思的。
如果我活着的话,或许能和她成为朋友。
8
「上回程非夜是不是提到他是个vlog博主来着?」
小夏打了个响指。
「对哦,我拍几张画册的照片让他上传,发动广大网友的力量一起来找作者吧。」
找我?
不行,不行!
「这本画册她一定很珍重,她找到了一定很开心。」
我急得团团转。
你们没事找我干嘛呀?
热搜一上,全国都知道我不在了。
如果池眷不知道我死了呢?
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我既害怕相隔八年,他早已把我抛之脑后,与他人携手共生。
又忍不住心底想见他的冲动。
不过,一个死人又怎么能阻止别人做什么呢?
9
四年前,程非夜就曾发布过一条关于我的视频。
视频风格幽默诙谐。
他说我是个天才画家,也是个犟种恋爱脑。
无奈又调侃的语气令评论区网友捧腹大笑。
而昨天最新一期视频,点赞已经突破纪录。
凌晨时分,徐萌点开视频附上的三幅画。
爷爷家花园的全景。
池眷喂流浪狗的背影。
她指着最后一幅:「这张好像不是画册上的吧?」
我艰难地挤在徐萌的被窝里,瞬间瞪大了双眼。
程非夜竟然留着这幅画!
我改了几十次草稿都不满意的——
那张早已泯灭在高空中的回忆。
那张怀着少女心意创作的痕迹。
女孩的眼睛占据画面大半,眸中倒映出男孩在台上弹钢琴的模样,一时间整个眼瞳灿若星辰。
那张永远送不出去,未曾说出口的暗恋。
在我死后的某一天,以这种方式重见天日,为世人所知。
程非夜把对作画初衷的解释置顶。
网友的留言不断增长。
「不知道他们在一起了没有,拜托一定要是he!」
不好意思,可能要让你失望喽。
「画册都到别人手里了,很大可能告白没成功,不过少男少女的感情真是美好,让人怀念当年啊。」
嗯…池眷确实很美好。
「有没有人认识画中的男生,大家都帮忙顶顶帖子,蹲后续!」
我有些庆幸,又有些害怕。
我本以为,这幅画永远不会被池眷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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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走后的一周,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池眷那几日天天翻墙给我送吃的。
我明明把窗子和大门都锁好,可他似乎总有办法能进来。
他把包子递到我手边。
我一下子拍开他的手,包子也落到了地上。
他冷声道:「涂栀!」
我拗不过他。
半蹲着别开脸,偏头默默流泪。
他又拿了一个鸡蛋拨开,声音放软了些。
「枝枝,你在爷爷家快乐吗?」
当然了。
这七年于我而言,是天堂,是救赎,是理想中的乌托邦。
我转头盯着池眷,一口咬上了他拿着鸡蛋的手指。
带着痛苦。
带着愤怒。
带着宣泄。
他愕然片刻,失笑地等我吃完半颗,又将剩下的喂给我。
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唇角,顿了半晌。
「枝枝,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你念着爷爷,爷爷就很开心了。」
「我还没让他享福,还没回报他。」
「爷爷中年丧妻丧子后就孑然一身,你的到来让爷爷脸上多了许多笑容。我们都知道,他一直为你骄傲。」
我听进去了。
我回到了学校,不再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抓紧时间准备即将到来的美术联考。
亲人离世的伤痛转化成画画的动力。
夜以继日的努力,我成功获得进入Top美院的资格。
任课老师为我感到高兴,我自己也很开心。
可我更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池眷。
迫不及待的。
没像往常乘地铁,我直接打车赶往他的大学。
我轻车熟路地来到社团练琴室。
然后,看见了垂着头神色不明的池眷。
和他身前十分亲密地为他整理衣领的女生。
近乎暧昧的姿势。
一盆凉水自上方泼下。
我失神呐呐道:「池..眷..?」
他顿了下,随后挑起女生的下巴吻了上去。
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我。
似挑衅,似轻慢。
彩虹方升,继而又被如瀑的暴雨淹没在山石的泥淖中。
他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恋人?
我忍着心底翻涌的不适,一路跌跌撞撞离开了这里。
苦涩溢满胸腔,爱一个人这么痛苦吗。
原来唯一的光,不只为我而亮。
11
一个热评说,他认识池眷。
「画上的人是我的大学同学,在学校经常出没在曲艺社团。但是没上大二就举家移民国外了。」
是啊。
当时,我说服自己接受池眷可能有恋人的事实。
那几日,池眷也不出意外地没来找过我。
我不明白。
我们的关系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不久前他还带我走出爷爷离世的阴影。
仅仅在我撞破他的恋情后,便对我不闻不问。
我想,他一定看出我的企图了。
他最懂得我在想什么。
他说,他要出国了。
那把尖刀,最终还是无情地刺向了我。
「你们都要抛弃我吗?」
我出奇地冷静。
他待人向来清冷,此时却笑得格外温柔。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
我忽然觉得,池眷很陌生。
「我会经常联系你的,枝枝要记得回我信息。」
我从来不信这种话。
爷爷临走前告诉我,如果想他了,可以托梦给他。
可我学不会控梦。
爷爷也不曾来过我的梦里。
「你们都是骗子!」
泪水不要钱地掉落,我歇斯底里地哭喊。
「池眷,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啊。
怎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要离开我呢。
忽然间,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周围异常地安静。
我恍若又回到了孤儿院那间狭窄的画室里。
好黑,好暗,好冷啊。
我又成了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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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下新发布的两条评论被顶上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幅画我有印象。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抱着幅画过安检,因为包裹的太严实了要求拆开检查。这画太惊艳了,所以我瞟了一眼记到现在。只是,她似乎乘的是从江城飞往京洲的航班…」
因为飞机引擎零件失修,起飞前检查不到位。
飞机上共231人,无人生还。
我的美院导师留下一条评论,印证了大家的猜测。
「画作者是我的学生涂栀,她八年前去世了,死于一场飞机失事。」
徐萌颤抖地点开当年的事故新闻。
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却不约而同地留下评论。
逝者安息。
明明被悼念的是自己。
情绪渲染下。
我也觉得难过。
「她还那么年轻,本来会有美好的前程…」
徐萌红着眼睛,拿起画册一张一张地翻看。
谢谢你啊,萌萌。
如果我当年身边有你这个朋友就好了。
「那画中的男生,知不知道枝枝不在了?」
池眷啊,我希望他还是不知道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祝他和当年的那个女孩能够白头到老。
她还是拨通了程非夜的电话。
对面的声音有些疲惫,声音不复从前清亮。
「我联系上了涂栀的导师。老先生说她生前办过一场画展,展览的是涂栀从小到大的画作。」
我点点头。
办属于自己的画展一直都是我的愿望。
徐萌问:「那些画还在学校吗?」
对哦,画后来会去哪呢?
我把耳朵贴上她的手机。
「海外的一位匿名人士以涂栀的名义建了一个画室,地点在江城的海边,免费对外来人士开放。」
「当年的画作都被转移到那里了,一直储存完好。」
徐萌的表情复杂。一定脑补了一场大戏。
可这也不能怪她多想。
海外。
我能想到的只有池眷。
他不从国外回来找我。
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建一个画室?
我有些生气。
13
程非夜让徐萌去看热搜。
#画中少年现身#——几个黑字赫然出现在热一。
好奇怪,明明如今是魂体。
竟还能感到心脏在跳动。
一段时长五分钟的视频,画面有些模糊。
少年清冷的嗓音响起。
恍若隔世般,池眷似乎正在与我面对面说话。
「枝枝,从前你总爱趴在院子里偷看我练琴,这一首曲子的曲调我很喜欢,你要不要听听看?」
我愣愣看着屏幕上的少年。
欢快的旋律萦绕在耳畔,可处处透着忧伤和悲凉。
不对。
好熟悉的旋律。
连带着视频都给我一种诡异的感觉。
不是说画中少年现身了吗?
池眷在哪呢?
这分明是当年池眷在国外给我打的视频通话啊!
真人露面,网友纷纷加入讨论。
「我留学期间参加学术研讨会的时候见过他,现在好像是位互联网领域知名企业家。当时他身边好像还带了位女伴。」
「啊…涂栀好可怜。这个视频看上去男生也是喜欢她的。爱人错过,我嗑的CPbe了。」
池眷,要结婚了吗?
想到他的记忆里不会再有我的痕迹,我真的很想消失。
我不会祝福你们。
你知道的,我很自私的。
我死后,你是否有一次,来我的坟前看过我呢。
发布那条视频的匿名者,没给众人缓冲的时间。
他写下了一句:「把故事交给时间来解答。」
随后,徐萌和程非夜分别收到一条私信。
两日后下午两点。
故事的答案,就在江城海边的栀子画室。
14
栀子画室门口,出乎意料地围了许多年轻人。
程非夜与徐萌对视一眼,瞬间了然。
「都是从各地赶来的网友。」
看着这胜似明星出街的景观,我一时没晃过神。
从前的我总是一个人。
这八年,也只有画册与我作伴。
这么热闹的场景,让我有些无措。
我大概明白他们的来意。
可是估计要空跑一趟了。
池眷身边有别人的。
这终究是场无妄的暗恋罢了。
没有意思的。
程非夜疑惑道:「匿名发信人还没来吗,现在两点十分了。」
徐萌思索了一下:「我有种预感,画室会告诉我们想要的答案。」
我怀揣着忐忑,和他们一起飘进了画室。
这里的装修风格是新中式。
我很喜欢。
一进入大厅,里面的景象如潮水般,将曾经的记忆倒灌入脑海。
程非夜蹙眉愣住:「这,这是涂栀的画展?」
徐萌翻了个白眼:「什么废话?」
我也愣住了。
不,这就是我的画展!
字面意义上的。
八年前,于9月17日到19日展出的。
一比一复刻的画展。
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你们是小涂的朋友吧。」
我震惊看向来人。
美院导师——陈老师!
「很多年前,有个匿名人士以我的爱徒的身份,为她定制了一个画室。本来我是拒绝了,但对方言辞恳切,他说自己唯一的目的就是永远的保存小涂的作品,不让它随着作者的离开而湮没。」
为什么?
那个匿名者究竟是谁。
程非夜与徐萌默契的没有追问这个匿名人士是谁。
大家心照不宣地继续游走在画室的回廊中。
可我真的很想知道。
如果是池眷。
那他为什么从不出现?
指尖颤抖地来到心脏的位置,我仿佛能感受到那里未知的跳动。
徐萌一页一页翻看着手中的画册,一步一步观赏悬在墙壁的作品。
我被一处古色古香的置物架吸引了注意。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指引着我。
徐萌也来到这里,与我同时旋开一旁的金色龙腾旋钮。
「怎么回事?」
怎么会是一间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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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眷,别看,你不许看!」
久未痊愈的伤疤被人残忍地揭开。
血淋淋地,一览无余。
我从池眷手中抢过那张仿佛染了血的画纸。
它怎么就从书包里掉出来了呢?
还是被他发现了。
我明明一直装作很乖巧的。
怎么会这样。
池眷倾身紧紧抱住了我。
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我的名字。
「枝枝,你在怕什么,为什么不能给我看这幅画?」
我哭着自暴自弃。
「没有人爱我,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阴暗、乖戾、孤僻的孩子。」
「你们都会离开我,迟早会离开的…」
我是如此的肮脏,卑劣,不堪。
我活该被抛弃。
我不怕别人远离我。
但却惧怕池眷知道我的过去。
窥见我的不堪。
他心疼地捧着我的脸,小心地抹去眼角的泪花。
「枝枝,这不是你的错,不要把别人的偏见往自己身上揽。」
他让我不要在意别人的言语。
他叫我为自己而活。
「我知道,你舍不得爷爷。这是你宣泄情绪的方式,枝枝,你听我说,这是正常的!」
「很正常的,你从来不是异类,枝枝。」
那晚我哭泣至几度晕厥。
池眷说,我可以自由随性地表达自己。
他说,每个人都有权自由选择喜怒哀乐的倾诉方式。
他带走了那张《血色月季》。
如今,却出现在这间密室。
我凝视着这幅画,久久不能回神。
看吧。
我说过。
所有人都会离开我。
包括你,池眷。
程非夜回忆起曾经和我的聊天内容。
「陈老师,这些是涂栀在孤儿院时期的作品吧?」
「是的,小涂是个可怜的孩子,在画画上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赋。」
「我曾经去过那家孤儿院,当时的院长也是个画家。与我同行的友人以300万的价格买下其中一幅,本以为院长是画作者,完全没想到是个七岁孩子的作品。」
徐萌想起什么,皱起了眉头。
「我在网上看过那家孤儿院的吐槽帖。很多从那出来的孩子都多少受过些虐待。有的被污蔑偷东西,有的被无缘由地体罚,有的老师克扣外界募捐给孩子们的吃食和生活用品,让孩子都吃不饱穿不暖。」
我扯了下嘴角。
当年没受皮肉之苦,竟可能是我有一技之长的缘故?
真是可笑至极。
「不敢想枝枝童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就说怎么在她的画风里总能感觉到一丝忧伤。」
徐萌的话让我怔住。
我可以有自己的个性,可以不被他人的评价禁锢。
若生前面对她明晃晃的善意,我一定会不知所措。
孤儿院的老师对我最多的形容就是,孤僻,不合群。
后来,池眷也总让我不要妄自菲薄。
于是,我就跟着光的脚步。
可是,我看到《血色月季》了。
光却跟丢了。
我轻轻触碰暗夜下遍布荆棘的月季。
我知道了。
不管是因为我的死亡叫他难过,还是当下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总之,池眷是不想再看见与我有关的东西了。
也是。
过去的东西,没必要成为他的束缚。
反正还有一周,我就要走了。
真正的,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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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到了画室的二层。
悠扬的乐声传来,拨弄着众人的神经。
我没有心。
可是,那儿又怎么会有种不安感。
程非夜说:「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是《鸟之诗》。
我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时,池眷每回都正巧弹着这首曲子。
他说,这首曲子象征着自由和热烈。
他祝我,永远自由,不受桎梏。
一道温雅的嗓音响起。
来人一身灰色西装,衬着整个人修长俊美。
「池…眷?!」
我震惊地围着他绕着转了几圈。
不,不对。
这个人的气质太过温和,而池眷给人的感觉是生人勿进的。
即便年龄变了,气质也不会大相径庭。
「你们好,我叫池渊,池眷的双胞胎哥哥。」
话音未落,之前视频上的曲子替换了《鸟之诗》。
无人落指,琴键自起。
恍惚间,池眷的身影坐在琴前。
我分明记得,这就是他家里的那架三角钢琴。
方才隐隐的不安,霎时间被无限放大。
还未曾缓过来,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支配,手指不受控制地按下琴键。
发生了什么?
谁能来告诉我。
一件又一件怪事,似迷雾般蒙上双眼。
泪水汇聚在眼眶,倏忽间滑落到白键与黑键的缝隙中。
「《诀别诗》」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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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僵硬,却无法转身。
徐萌紧紧抿着唇,声音有些沙哑。
如果身上仍有血液,还会流动。
此刻它已冻成冰霜。
徐萌,你不许哭。
把眼泪擦了,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池渊声音缓慢,像是凌迟。
「池眷,八年前就不在了。这间画室是他的遗愿。」
画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程非夜愣在原地。
徐萌没再吭声,默默擦拭着眼泪。
我僵着身体,硬生生扯出一个笑脸。
怎么可能呢?
你们肯定是说笑。
池眷出国后,每个月都会给我寄书信的。
哦对了!
他还跟我发语音,打视频电话呢!
他在视频里,给我看国外大学的风景,给我弹新学的曲子,给我分享有趣的见闻。
你怎么能信口胡说呢。
池渊闭了闭眼开口道:「他确诊胰腺癌的那一日,妈妈联系上了我。本来爸妈已经离婚分居异地很久了,爸听后让池眷立刻出国治疗。」
「他知道自己的病重,活不过两年。他说,有个倔强又可爱的小姑娘,他放不下也舍不得。他知道小姑娘喜欢他,可自己不能回应她。」
「长大后,他第一次叫我哥哥,却是要我帮他完成遗愿。」
我默然望着池渊,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
「给了别人希望,却又把人抛弃,他说他做不到。那不如一开始便掐断这种可能。」
突然想起什么。
我强止住眼泪,仔细端详起池渊的面容。
「事情和他预料的几乎没差,他被父亲的手下强行带出国,那时我已来到他的大学,扮作他,帮他完成剩下的事情。」
是我弄错了。
当初在社团的人,不是池眷。
18
他怎么这么傻。
「池眷毫不怀疑涂栀能考上梦校,他猜到出分那天她会去找他。所以我提前找了人等在练琴室。涂栀真的来了,我当着她的面和那个女生…借位吻了。」
池渊的声音沙哑,面带苍凉。
「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这么做,这对涂栀太残忍了。」
原来这都是假的。
池眷根本没有恋人,他一直都在骗我。
我应该勇敢一点的。
如果我早一点告白,是不是很多事都会不一样。
我浑浑噩噩跟着他们出了画室。
池渊的声音恍若自远方而来:「他的骨灰撒在这片海里。」
「他说,死后要回归故土,离他的枝枝近一点。」
所以,画室外种了满院的栀子花。
我崩溃地哭出声。
我的身体变得透明,摇摇晃晃来到了涨潮的海岸边。
我一遍遍地闯入海中,浪花一次次地穿过我的身体。
池眷的骨灰,我碰不到。
「池眷走的时候,都还一直记挂着涂栀。」徐萌通红着眼,泣不成声:「他走之前痛苦吗?」
「每次和涂栀视频前,池眷都要穿上新衣服,洗漱打扮一番再打开摄像头。脸上的病态很容易露馅,他学着给自己化些妆,不能让涂栀看出来。」
「命运真是捉弄人。」程非夜哽咽道。
「有一件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
闻言,几人同时看向他。
19番外
「我也是听你们说,刚刚想起来的。」
「涂栀有次提到过,她发现视频里的池眷神情很疲惫,担心是不是他在国外生活的不适应。」
「涂栀说,池眷不回国见她,那自己就去找他。」
陈导陷入了回忆,沉声道:「出事前三天,小涂正在办画展,画展的资金是我赞助的。9月19日中午,她找到我请我帮忙善后,临时改签了下午四点的机票!」
程非夜愕然:「她订的原来是画展结束当晚的机票?」
「她应该是想赶在24点前赶到这个叫池眷的男孩身边,给他过生日。」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似乎没想到,这是场阴差阳错的改签。
我死在了池眷生日当天。
而无论是否改签机票,有一样是不会变的。
这场感情原本就是无解的命题。
徐萌再也坚持不住,靠着墙壁无声哭泣。
我想告诉所有人,我很感激你们。
请不要为我哭泣。
我绕着他们转圈,记下他们的模样。
你们让我知道,我死后也有人一直挂念着我,关心着我。
我没有被遗忘。
没有被抛弃。
我在画室的各个角落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试图记住这里的布局,这里的装饰,这里的一切。
池眷,你知道吗。
我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你。
池眷,你弹《诀别诗》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会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吗。
还是在担心我没了你,又会变成孤儿,心里挂念着我?
亦或忍着疼痛,却还强迫自己弹完这首曲子,与我做最后的告别?
池眷,这辈子虽然很苦。
但遇见你,我没有遗憾了。
不过还是会难过。
在人间的这八年,和你错过的又八年。
无比漫长。
番外2
程非夜把这段故事的前因后果发了视频。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Vlog的形式。
视频以纯黑的背景和旁白组成。
「一个天才画家,一个身患绝症的钢琴家。他们从未将爱宣之于口,可遗留的痕迹无不证明他们深爱彼此。」
「池眷的遗愿是守护涂栀,她的不安和自卑他看在眼底,他夺回了属于她的画作,为她正名。告知所有人,涂栀永远是有人疼和偏爱的孩子。」
「可笑天意捉弄,阴差阳错,涂栀为爱改签航班,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一曲《诀别诗》诉说万般苦涩与无奈,两人之间的银河是无法跨越的死局。」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透明。
终于,我消失在了人间。
鬼差来到了我的身边,将画册交到我手中。
徐萌和程非夜把画册烧给了我。
我翻开了画册,两张照片掉落在地。
一张是我和爷爷在花园里浇花的合照。
一张是我手持画板的模样。
翻过去。
背后写着C.J.
我笑着看了很久,才重新夹进画册。
番外3
恍恍惚惚间。
一只手递到我面前。
白光闪过,我下意识避开了眼。
「谁在那?」
身体竟然能触碰到实物了。
「枝枝,我等了你好久。」
池眷眼眶猩红,毫无冷静自持之态。
他拿着八年前我带上飞机的那副画,手颤抖的厉害。
我的心脏骤然一停。
「枝枝,你可知道八年前的生日,我在这里收到这幅画的感受吗?」
「我好恨自己,这八年我都在自责。如果早告诉你我得了癌症,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你一定是怨我的。」
「不然,你怎么八年都不来找我呢。」
我难过地大哭。
像从前一样,扑到他怀中。
我吻着描摹着他的眉眼。
尝到一片咸湿。
他也哭了。
「我没怪过你。我不知道你不在了。」
「我一直在人间等你。」
「不过你错了,如果我知道你得癌症,我会来得更早。」
池眷猛地一颤,将我搂得更紧。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池眷,我爱你。」
我的一生似乎总在失去和错过。
孤儿院时,年幼的同伴或是疏远我,或是被收养。
被爷爷收养后,爱我的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开我。
若没窥见过光亮,又怎会惧怕黑暗。
所幸,我的光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