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东北的晚夏,白天有点闷,晚上却挺凉,草甸里蚊子极多,一个矮壮,有点龅牙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儿,三人带着一身花露水味儿,熟稔地在黑暗中忙活着。
他们用特制的工具,开井放油,装满油袋,再小心地将袋子装上吉普车。这是个体力活,三人配合的却很娴熟,一切搞定,上车即走,车灯是不能开的,全凭点星光和远处的路灯。
开出一会儿,龅牙男突然哧地一笑,开车的黄毛奇道:“三哥你笑啥。”
三哥打了个哈欠,黑暗的花露水香味里冲出一股他嘴里的酒臭气,“我每次蹲那儿,就想起来最早跟你叔认识的时候,你叔跟我说的,说这偷油可比你们以前那活儿稳当多了,不打洞,不吃土,还敢拽外人一块儿蹲儿,再不怕老子下地,东西刚递上来,儿子当头来一锹,说’爹啊我给你找这风水宝穴正好,小妈我替你养了,你踏实睡吧!’”
黄毛和蹲在后座的那个瘦猴一样的年轻人一起哈哈大笑,车厢里充满了快乐,黄毛笑:“我叔这话没错,这活儿不下地,插个管子就能来钱,抓着还不吃枪子儿。”
三哥好奇:“那你们真敢把老子往洞里填啊?”
黄毛啧了一声,“哪能呢!亲老子啊!几点了哥?”
三哥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的夜光表,“两点了,我明早还得去单位,咱快点我还能搂一觉儿,哎,现在熬一宿,背难受,以前喝点就能顶的。”
想起自己这难受的背,他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反手摸摸,问道:“之前搁这儿的垫子呢?”
车载着黑金,顶着星光,沉默地开着,不久后,停在了一处荒甸的树下。
青城这里,这样的荒甸极广大,人都住在居住区里,区与区之间连接全靠窄小的柏油马路,举目望去,几公里外都无人,只有零星的磕头机、大排的稀疏却高的树。声音都是被风封印住的,车开进来,像是开进一块凝固的肘子冻里。
树下已停着一辆装西瓜的旧卡车,老书蜷缩着靠在西瓜上,盖着本应给西瓜的一床破被子,听到声音,他起身爬下。
瘦猴跳下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三哥一头栽了下来,被他轻巧地接了个正着。
老书用手电筒照了一下三哥的脸,见他已断了气,舌头露出来紫红的半截,点点头。
黄毛和瘦猴像刚才搬油袋一样,将尸体搬入早已挖好的深坑,三人一言不发地盖上了土,踩实,撒了一把野草籽儿,累得满头汗。
“叔,行了吗?”黄毛直起腰问。
“行”老书掏出一小瓶白酒,在地上倒了,轻声道:“回去先别睡,喝点儿疏散疏散,累一累再躺下,这样心敞亮,以后不做噩梦,也不说梦话。”
他的嘱咐里带着点长辈的疼爱,听上去平平静静的,像刚摘完一车瓜,又带点埋怨。
“要不是现在天儿四点就亮,三哥还能死晚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