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难测,天子执掌天下人的命运。
在这无处不奢华的宫中,一草一木都仿佛浸淫着莫大的威严。
何叁、李大夫等人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从跟着汪恕踏下马车开始,这几个人就跟鹌鹑似的,缩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的缩小成蚂蚁,生怕引起谁的注意。
这会站在养心殿敞开的大门前,一个两个都是心惊肉跳的。
何叁倒是还好,到底是江湖人士。
不说见过什么大场面吧,但是心理素质好,勉强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李大夫就不行了。
他一个乡野大夫,一辈子连个像样官都没见过,见过最大的,也就是村长里长之流,这会到了要面见圣上的时候,竟是激动的不会走路了。
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霍之麟没耐心等他,索性直接提着人的后颈子给人拖进来了。
圣上也不嫌弃这一波进来的人各个奇奇怪怪的。
看出几人都累得够呛,反而是直接赐了坐。
“各位一路奔波,也是辛苦了,快快坐下歇歇。”
魏公公有眼色的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搬来凳子,招呼几个人坐下。
一开始几个人都不敢坐下,还是汪恕、霍之麟起了头,其余人才战战兢兢坐下。
看出几人的紧张,皇上又宽慰了一句。
“不用紧张。”
听到皇上这么善解人意,李大夫感动的热泪盈眶,越发说不出话来。
这般模样倒是叫人忍俊不禁,都笑起来,倒是把屋里的严峻气氛冲散了。
借着这股子轻松劲,汪恕言简意赅的将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
案子查到这里,虽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查的清清楚楚,但柳儿曾经证词中的“宋词”,还有邱平用性命换来的八个字,都足以将宋池这个背后主使钉死在耻辱架上了。
不论是清水村持续了六十年代惨案,还是与白莲教合作,借着白莲教为私矿买卖黑矿奴,亦或者是拍花子。
这些事情的背后主谋,都是宋池。
听着汪恕的讲述,皇上的眉心逐渐簇起矮矮的一处山丘。
末了,汪恕忽然起身,跪了下去。
“圣上,汪恕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今圣上十四登基,到现在为止在任十余年。
当初圣上登基时,太上皇钦点了几名大臣,辅佐圣上坐稳皇位。
除了宋池,其他人在圣上逐渐成熟后都十分识趣,不是主动卸任,就是赋闲在家。
总之都是将手里的权力交了出去。
独独只有宋池,任首辅十余年,到现在依旧没有请辞的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文官一脉,现在明面上没有一位是宋池主动提上来的。
他的弟子去争什么职位,得了什么职位,似乎都与宋池毫无关系。
而且他的门生还不少都只是任职一些边缘小官,或是无实权的清闲官。
这么看,似乎宋池真的是一位清廉好官,从不参与党派之争。
与此相对的,是另外几位同为辅佐圣上的大臣的门生弟子,有不少都在要位上任职。
但是事实真的如此么?
“宋池明面上是清官,似乎对权力并不看重,实际上,不少要位上的人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也是汪恕着急回京回禀的原因。”
汪恕咬牙跪下,对皇上叩首。
“而且这些年,宋池致力于在百姓间提高威望,赈灾解囊,施粥救民,从来慷慨。”
“现在在百姓心中,他宋池是断断不可能是坏人的。”
“若是贸然动了宋池……在有心人的运作下,恐怕会引起民生动荡!”
“一个处理不慎,甚至可能引起百姓暴动,动摇皇权!”
“汪恕不敢乱拿主意,只能回来,奏请圣上!”
汪恕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几乎是一字一顿。
如今的皇上不过二十有五,与杜明启差不多大的年纪,作为万人之上的圣上,他早就将喜怒不形于色刻在了骨子里。
他此时的沉默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端坐于书案后的皇上沉默下来,透过窗户的阳光斜着照在皇上的脸庞之上,照亮了他脸庞的一半。
一半脸在阳光下,一半脸在阴影中,这样的形象让皇上身上危险气息更重了。
沉重的压力在养心殿中蔓延开,汪恕还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等待圣上的决断。
霍之麟消化了一下汪恕说的话,猛的捏紧了拳头。
汪恕的意思居然在为宋池说话!
“你什么意思啊!邱平为了找出真相,把命都搭进去了!”
“我以为你带我们来面圣是想把宋池绳之以法,没想到你都没想把宋池绳之以法!”
“他做了那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为什么不能把他抓起来!”
“把他做的事情公之于众!难道还会有百姓觉得他仁善么!”
任凭霍之麟质问,汪恕都只回了两个字、
“闭嘴!”
毕竟是在御前,霍之麟气的不轻,但到底是没有再出声。
皇上没有斥责霍之麟殿前失仪。
他闭上了眼,快速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弊,长舒了一口气。
“先去着人将宋池发妻带来,问一问情况是否属实。”
“若是属实……”
“让他卸任,归隐山林吧。”
……
考虑到他们回来的时候驾的马车已经都快累到极限了。
皇上特地给几个人重新拨了两辆马车,送他们去宋池的首辅府邸。
……
首辅府邸,后院佛堂。
一位身穿白色素衣的老太太盘腿坐在蒲团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在她的面前,金色的佛像半眯着眼,满脸的悲悯,点燃的香飘着袅袅的烟,模糊了老太太的面庞。
老太太闭着眼,手上拿着木鱼槌,木鱼槌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落在木鱼上。
整个屋子都回荡着清脆的木鱼声。
忽然,门开了。
来人是一个老头。
老头看起来很清瘦,精神很好,腰背挺得直直的,太阳穴饱满,瞧着很精神。
他的身上穿着深灰色绣麒麟的圆领袍,腰间用同色绳子松松揽了一圈,系上,干净利落。
蒲团上的老太太眼睛都没睁开,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进来的人。
直到那人喊了一声……
“夫人。”
那一直回荡在佛堂的木鱼声,停了。